過了六月初八,一時之間總算沒有什麼事情,裴容詩順順利利地跟着楚淇學書畫,學笛樂。
到了六月,天氣已經一日比一日熱,裴元辰的平安居裡,竹影沙沙,倒也還算涼爽,但錦繡樓已經開始供冰,裴容詩天天說着熱,于是房裡的冰塊也不曾停過。
小姑娘一向怕熱,體乏多汗,到了夏天尤甚,于是除卻日常進補的各色藥膳,房間裡也需得涼爽安适,她的床榻鋪上了細編紫竹席,被子也換成了薄薄的芙蓉繡花綢衾,配上卧房的冰桶,才讓她得以安眠。
隻是沒想到六月底越七月時,晚間裴容詩貪涼,獨自用了一碗沙糖冰雪冷元子,本覺舒适,但後來睡至夜半,卻忽然下了一場大雨,陣勢頗大,風攜雨打,吹的窗子亂晃。
雲香慌忙取了被子進屋去給裴容詩裹上,伸手一摸,小姑娘肌膚微涼,但她不敢放松,搬出去冰桶,又關了窗子,自己也躺上床跟她睡在一處。
誰知到了後半夜,雲香便聽見小姑娘迷迷糊糊在睡夢中哭起來,喊着肚子疼,于是緊忙喊人去請大夫,丫頭仆從們燒水拉車,一時之間整個錦繡樓都驚動起來。
雨水磅礴,在夜裡連琉璃燈都照不太清楚,隻能在雨幕裡恍惚看到一抹昏黃。
裴元辰本就淺眠,雨水嘩啦啦而下,他後半夜也沒有睡踏實,忽然聽外頭雨幕裡傳來紛亂腳步聲,于是起身來。
卻聽甯歡推門進來,臉上頗為焦急:“公子,小姐病了,方才雲英來說,小姐腹痛,現在已經發起熱來了。”
裴元辰不等她說完,單聽了裴容詩病了,就立馬起身穿衣,走出門去時隻見黑夜沉沉中雨水傾瀉,雲畫也已經驚動起來,取了披風給裴元辰披上,三人便打了傘往錦繡樓去。
到了錦繡樓,已經各處燭火燃起,錦繡樓有兩層,一樓是裴容詩的書房和待客廳并飯廳,轉到房後長廊,左右皆有樓梯,三人一同上到二樓,便見雲英等匆匆燒了熱水往房裡送。
進了裡間,就見屋内雲香正給裴容詩敷帕子,小姑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裹着兩層被褥,眉頭緊皺,似乎很不舒服。
雲畫略懂醫理,已經上前給裴容詩把脈,眉頭起初皺着,但不多時便漸松了一口氣:“不妨事,吃了冷食這才引得腹痛發熱,屋裡有之前存的木香丸,且先取一丸來,化在溫水裡讓小姐服下。”
雲英放了熱水,聽了便連忙去拿,裴元辰解了披風,三人來時風雨太大,鞋襪衣角都是濕的,一時渾身寒氣,并不敢立即上前。
雲香坐到床榻上,将小姑娘半扶起攬在懷裡,雲英化好藥丸,裴元辰伸手取了坐到榻邊,慢慢給裴容詩喂藥。
小姑娘此時已經隐約睜開了眼睛,乖乖吞咽了藥水,小聲嘟囔了一聲哥哥。
裴元辰應了,“喝了藥就不疼了。”
裴容詩點點頭,不多時就将藥水服完,過了一會似乎舒服了些,便又在雲香懷裡迷迷糊糊睡過去。
後半夜沒人再去休息,大夫匆匆趕來,又診脈開藥,幾個丫頭熬好藥,裴元辰守到天亮喂過裴容詩,看着小姑娘也不再發熱了,這才回去梳洗。
此病隻要不發熱便不要緊,隻是磨的人虛弱,一時之間裴容詩也不好去上學,隻能躺在床上休息。
約摸過了兩三日,小姑娘漸漸有了精神,隻是總說喝了藥嘴裡苦,吃什麼都沒味道,又告訴裴元辰,想喝他熬的糯米蓮子銀耳羹。
隻是這時節,荷塘販售的蓮子還沒有完全成熟,一時之間竟不好買來新鮮蓮子。
但是在靖春湖山外,有一條小溪正是從靖春湖山園裡流出的,那裡靠着園林聚作一片小湖,緊挨着生了一片野荷塘,興許是托了溫泉的福,荷花向來開得早,蓮蓬也熟的早些,現在去尋,或許還能得來些新鮮蓮蓬。
這片荷塘靠近皇家園林,又處較偏的位置,雖荷塘也算廣闊,但靖城裡的百姓一向不怎麼接近。
裴元辰從前夏天時,也曾去過幾次,在那裡上遊留了小舟,幾乎不曾碰見過旁人,是個清淨遠人風景秀麗的好去處。
于是這天剛過辰時,裴元辰換了身簡便些的豆青衣袍,獨自解了小舟,搖着船槳,慢慢順流而下,蕩進大片的荷塘裡。
夏日炎炎,如小傘般的荷葉重重疊疊,風荷托舉,即使立在舟上,也隻能堪堪夠到頂。
荷塘裡入目皆是粉瓣芙蕖,灼灼争妍,微風拂面時香氣清新,綠濃荷葉重重遮掩着前路,隻有船槳微微劃開清波的漣漪聲,水面清澈下,偶爾可見魚兒遊曳。
裴元辰劃着舟,荷塘裡悄然無聲,他四顧去看成熟的蓮蓬,隻見左側不遠正有一支,于是劃快了兩下,小舟順應着破開水面朝前方滑去,他放好舟槳,正要探身去摘,卻忽然在餘光裡瞥見一抹棕褐色,仿佛是另一架小舟的側面。
還未等他坐回身子,就聽小舟咚的一聲碰了上去,又聽極清澈的嘩啦聲響,那小舟兩側搭着的船槳已經跌進水去,不等人反應,就撇開小舟沉進水底。
那舟上隻有一個綠衣少年,臉上搭了一片青翠荷葉正在小憩,腰間那枚翠青色的白玉佩溫潤地反着光。
這一撞霎時惹得那少年驚坐起,與尚且歪着身子靠在舟側的裴元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