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溪鎮停留了幾日,雖商行老闆仍舊是盛情難卻,但裴元辰一行也不得不啟程出發,往後面再走,途經的隻不過是幾個小村鎮,并沒有裴家的商鋪,于是除卻購買些所需的幹糧飲食,也并沒有多加停留。
到了四月初六,離開都城已經整整一個月,他們終于到了定州最中心的城市——鈞山。
這時候夜裡剛剛入住,便聽雨水又淅淅瀝瀝落下,到下雨的時候,裴元辰的車隊就不再趕路,任由跟随的仆從镖客自行輪班,在城中四處遊玩。
鈞山城的裴家商行很是有名,和幾家本地的商行齊頭并進,這些年來維持了和諧而平靜的關系,算是某種默契的平衡;在此做主的是老家主手下的親信,此地的賬本雖龐雜,但年年上報,不曾有錯漏遺失,裴元辰來此查看,也并不需要耗費什麼心神。
第二日仍舊下着雨,裴元辰也并不想出門去,于是自己留在客棧,亭竹和雲畫先到商行打聲招呼,而後在城中各處逛一逛。
午前閑暇無事,裴元辰在房中靠窗坐着,小二送了茶水糕點來,一時品茶聽雨。
窗外靠着街道,小雨細密如絲而霧蒙蒙的,路上行人如織,店鋪林立滿目,而行人進出往來不絕,即便是雨天,各色油紙傘川行如河溪,仍舊是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
遠處鈞山城的城牆在雨霧中恍恍惚惚不可窺清,而其外山青如水洗碧綠,偶有幾塊奇石險峻的斑駁之色相襯。
寂靜無聲,出了鈞山城,再往東去,越過三座城鎮,就到了陵水縣外。
隻是如今想要進陵水,卻要略微繞些遠路;本來的官道便捷直達,可是如今早已經被山洪泥石所掩蓋,不可通行,與兩側山脈鋪平淤滿。
裴元辰看着,恍惚間仿佛真能窺見那座寬闊山脈,綿延數裡,石塊泥流與樹木碎屑相夾雜,不知道在哪裡,還埋葬着他父親的屍骨。
天災人禍,可歎可憐,那夥截路的匪徒選在瓢潑雨夜襲擊他父親的商隊,卻沒想到山洪猛烈,不論是誰,都一同掩埋在泥流下。
裴元辰垂眼,臉上平靜無波,眼淚卻輕輕滑下,湮滅在潮濕裡。
固然知曉了春蠶繞,可是痕迹卻難以搜尋,仿佛隻是讓他心中有個猜測,卻不給他查明的機會;而父親,人禍天災并存,不論是當年的裴家,還是如今的他,竟可憐至此,不知該向誰去尋仇。
也許上天也可憐他情怯可憐,使得雨水連綿數日,到了四月十三,才将将收住,鈞山城就算再有趣,這些走南闖北的镖客也早就逛完,幾個毛頭小子更是抱怨着再不啟程身上就要長蘑菇了。
恰巧裴元辰從樓上下來,大廳裡伸懶腰的幾個年輕镖客們立時住了嘴,趕忙站直了身子。
李伯松微微瞪了幾眼,便回頭笑着迎上來:“公子,今日雨方停,我們走嗎?”
門外石闆上還接連砸落着連日來蓄積的雨水,滾滾如走珠,裴元辰淡淡收回目光道:“走吧。”
李伯松點頭,于是招呼衆人收拾車馬,啟程出發。
後面幾個小城鎮,都不算什麼特别重要的商鋪所在,兩三日已算充足,最後一個小縣,距離陵水縣已經不足五十裡,隻是連日趕路,雲畫似乎着了點風寒,于是便在此處落腳。
到了城中,隻需要镖客們輪換着看管行李車馬,其餘事并不需他們幫忙,玉樹亭竹和裴元辰陪着雲畫到本地的回春堂抓藥。
回春堂是當地的老字号醫館,看病收藥,涉獵廣泛。
雲畫自己雖然也會些醫術,但一方水土一方人情,風寒之外也不免是有些水土不服,讓當地的大夫來開藥治療更加妥善。
進了醫館,之間中間是高高大大的藥櫃貨箱,左側診脈,右側抓藥熬制,今日坐診的是位老醫師,行醫多年。
不多時,就看定了雲畫的症狀,隻是有些寒濕入體兼飲食不調,并不嚴重,但他們在客棧不便熬煮藥物,老醫師便開了藥方,在本店内熬煮,另配些常用藥丸調理氣血。
回春堂内也沒有旁的人,今日也算清閑,于是老醫師請幾人在診案旁的小茶桌邊就坐等待,一個學徒給他們倒了些熬煮的涼茶。
雲畫嘗了嘗,卻道:“這裡面的方子與我們那裡似乎不大一樣。”
她細細品味,猜中了幾味藥材,再嘗卻有些遲疑道:“好像是……栾樹根?”
那老醫師卻笑了,撫着花白的胡須道:“小姑娘有天分,确實是栾樹根。”
雲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說:“這藥材我們那裡用的不常見,一時也嘗不出來,隻是這些專注消腫止痛,怎麼也會熬煮在藥茶裡呢?”
“地方水土不同,我們這裡的人以種藥刨藥為生,”那個抓藥的小學徒一邊稱藥一邊搭話,“再加之雨水充足,彎腰久了常常風濕入體,平常稍微加一點根熬煮,也算養生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