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照舊到裴家的商鋪裡看賬本,這裡的生意往來不算好,賬本并不多,三個人慢慢查看,一上午便是三四本。
午膳時,請客棧的人送來點清粥小菜,如今的老闆也陪着飲食。
偶然間,亭竹卻提起一件事來,他清晨起的早,四周圍閑逛的時候,卻見城北有一大片空地,堆着許許多多的青磚,似乎已經上了年頭,生着一層青苔。
那老闆聽了,便回答:“那裡本來十年前要蓋新學堂的,隻是……上一任縣丞将剩餘的錢昧下,州府上也一直沒有再派發銀錢,這樣就一直堆着了。”
這樣的事情聽了也就沒什麼,不要再問些别的,誰知午後,不出一刻鐘,便見天邊雲彩齊聚,漸漸灰壓壓一片,聽着空中轟隆,便知是要下大雨。
老闆于是道:“小公子,不如将賬本帶回去看吧,恐怕是要下大雨了,我們這裡夏天的雨來得格外早的。”
雨天不便來回,于是三人撐着傘,亭竹懷抱賬本箱子,回到客棧。
果然,剛剛進門不久,便聽雷聲陣陣,接着便是豆大的雨滴砸落,嘩啦啦傾盆而下,而烏雲籠罩,竟有萬馬齊喑壓城之勢。
回到房裡,窗子被吹開,在狂風裡來回晃蕩,桌子上已經鋪了一層水珠,裴元辰合上傘,走上前去關好窗子,尋了布帕慢慢擦幹淨雨水。
雲畫回了自己房裡,亭竹住在一樓,也将賬本抱進自己房中。
裴元辰在床邊靠椅上坐下,夏雷陣陣,雨打窗前,脆響不斷,而屋内也漸漸有些昏暗,潮濕的雨水氣息慢慢從縫隙裡蔓延進來。
今日已經不準備做些什麼,這樣的天氣讓人感覺被風雨壓地喘不過氣,裴元辰一日都呆在房裡,靜靜休息。
夜裡風雨不曾停歇,讓人不得安眠。
到了第三日天明,雨水卻仍舊充沛,隻是比之第一日,陣勢已經算小了許多,而天色漸漸薄明一片。
不過平明時分,四下寂靜,除卻雨水,客棧裡還沒有人起身行走的動靜。
裴元辰醒來後便再也睡不着,在房中略微梳洗後,便打開房門,便想要索性下樓去。
剛打開房門,卻見地上放着一個小包裹,灰色的布料已經有些老舊,但摸上去卻很厚實,不知是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雨水微微洇染,一側就成了灰黑色,猶如絲縷烏雲。
裴元辰提起,左右間隻有夏雨冷冽,從檐上如小溪一般流下。
裴元辰回到屋中,放在桌上解開包裹,隻見是個厚實的油紙信封,打開來,卻包着整整齊齊十三封信,還有一枚青玉小印。
裴元辰的手一頓,窗外忽而風聲大作,呼嘯而過。
那枚青玉小印已經有些破舊,邊角失去了光澤,但是上面的圖騰卻格外熟悉——和他此次出行所帶的家主小印,幾乎别無二緻。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裡蔓延,不知道是恐慌還是什麼,心頭砰砰直跳,但他卻沒有停下,繼續翻看。
裴元辰繼續掀開那些信紙,日期從天寶元年開始,直到天寶三年七月結束。
屋子裡寂靜如斯,一時之間仿佛氣息凝滞,裴元辰緩緩一封一封看過去,隐隐晦澀的語句,甚至連留名也不曾有,即便落到誰的手裡,似乎也不會明白上面的含義。
最後一封信,隻有短短的兩句話,七月初三,動手。
窗外雷聲轟隆隆好似天鼓震響,錘破天地,好讓雨水傾瀉而湮滅一切,仿佛是衆生難逃的劫難。
裴元辰的手微微發抖,七月初三,正是他父親出事的日子。
他的腦海裡,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連成一片,那些晦澀的字句仿佛也自動解密,成為一場慢慢編織的網,緩緩地,要告訴他什麼。
一種無法克制的情感讓他霍然起身,随手将包袱再度卷起,他緊緊攥在手裡推門出去。
恰好碰見雲畫和亭竹來送賬本,他将東西塞進雲畫懷裡,不發一言,沖下樓去,身後雲畫懷抱包裹,顧不上查看,便和亭竹一同追上來。
裴元辰沖進雨裡,一路奔到旁側大院子中,順手牽來馬廄最外面的棕色馬匹,李伯松聽見動靜,起身沖出門來查看,卻隻見少年浴在風雨裡,已經牽扯着馬匹從側門沖出去。
李伯松顧不上什麼也跟着沖到街道上,慌亂裡喊他:“公子!”
可是少年連頭也不回,便策馬沖進雨幕,霎時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