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遙遙,水迢迢。
夢裡故鄉誰知曉。
天寶三年之前,世上沒有裴元辰,隻有湖州雲水城的應秋。
雲水城是真正的三面環山,一面迎海,坐落在靖朝的東南方,隻有一條夾山官道可以進入。
應秋記事起,就在那座城池長大,她習慣了一年四季的陽光和溫熱,習慣了藍天下鹹鹹的海風,還有城池裡四處聯通的河流,最終流向澄藍而廣闊的海洋。
循着一條從山腳發源的小河,穿過綠意盎然的樹林,會見到整齊排列的房屋,一應的白牆烏瓦,在陽光下是另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象。
順着漂亮的青色石闆路,穿過如意巷口樹梢墜落的影子,從月洞橋上走過,安甯巷的第一家門洞,就是應秋的家。
踏上條石台階,推開漆黑锃亮的門,轉過荷花戲水的影壁,就是這座房子的前院,祖母在這裡種下各色的花花草草,一年裡總有花朵盛放。
穿過前廳,後面的正房是祖母的屋子,左邊的上房是姐姐的房間,右邊是應秋的房間。
四歲那年,祖母給應秋開蒙。
坐在祖母房間的書案前,推開窗戶就能看到院子裡明媚的陽光,像璀璨的金箔灑滿視線。
鳥鳴啼叫婉轉裡,祖母輕輕推推應秋的小臉,請她回神,應秋擡頭,看到祖母慈和的臉龐,祖母說:“秋秋,今天祖母教你寫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點頭,祖母微笑着握住應秋的手:“先寫秋秋自己的名字。”
筆端在潔白的宣紙上移動,留下漂亮均勻的墨迹,應秋看着自己的名字,她又擡頭,稚聲稚氣問:“這是秋秋的名字,那姐姐的名字呢?”
祖母溫柔微笑,繼續帶着手心軟軟的小手抓緊筆杆,緩緩手寫:“姐姐的名字是許凝畫,你看,這個是許字,這樣寫是凝和畫字。”
應秋很認真地去看那幾個字,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紙頁,然後她又問:“祖母的名字呢?”
“祖母的姓和姐姐一樣,也是許。”老人和藹耐心,“祖母的名是雁,秋秋知道天上飛過的大雁嗎?”
“知道。”應秋把控着手裡的感覺,嘴上不忘回答。
“祖母的字和大雁的字一樣。”老人溫和地慢慢教她。
那天,應秋還學會了爹娘的名字。
她知道爹爹姓裴,名允澈,娘親姓應,名挽之。
小小的應秋在寫到這裡時,搖晃着圓圓的腦袋道:“我知道,秋秋的應和娘親的應是一樣的字,就像祖母和大雁一樣。”
祖母忍着笑道:“秋秋真聰明,就是一樣的。”
應秋學到這裡時,許凝畫跑進屋裡,她隻有五歲多點,蛋青色的裙擺離地隻有兩指高,堪堪藏住繡着海棠花的鞋子,她軟軟道:“祖母,可以和秋秋出去玩嗎?”
許雁看看許凝畫藏在身後的小荷包,她隐約聽見了敲梆子的叫賣聲,于是她又忍不住想要失笑,“好啊,但是等一下祖母要煮紅豆粥,畫兒和秋秋要記得回來吃。”
“好。”許凝畫乖乖點頭,應秋坐在椅子上,眼睛早已亮晶晶,許雁話音剛落,她就立即順着椅子的扶手滑下。
許凝畫牽住應秋的手,兩個小不點一路跑出門去,許雁凝眸看着,搖頭失笑。
走出家門的時候,雖然要到日落時分,可是太陽還是金燦燦的,門前小巷裡一點微薄的陰影還有些許涼意。
應秋問許凝畫:“姐姐,等一下我們先吃什麼呢?”
許凝畫牽着應秋的手,往月洞橋走去,走過小橋,就是一片叫賣的小廣場,她認真回答:“我的荷包裡還有三十文,我們可以先吃一塊雲片糕,再去吃一碗阿嬸包的小馄饨,好不好?”
“好!”應秋很高興地應道,她喜歡阿嬸包的小馄饨,像小魚一樣在湯碗裡遊來遊去。
但她最高興的是,三十文錢,她也有三十文,和阿姐加起來的六十文,一天五文錢,就意味着還有十二個五文錢的一天,爹爹娘親就要回來。
想到這裡,她越發雀躍,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許凝畫也很高興,她和秋秋想到了一樣的事情。
終于走過月洞橋,那棵巨大的榕樹下,綠意濃蔭籠罩中,許多小攤已經擺起,雲片糕的位子一眼就能看到。
應秋和許凝畫一起奔過去,賣糕點的阿瑩姐姐很溫柔道:“今天該吃雲片糕了,對吧?”
應秋很愉快地點點頭,她很喜歡阿瑩姐姐,也最喜歡她做的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