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裴允澈和應挽之回來,倒在家中停留很久,但是應挽之卻沒提上山的事情。
許凝畫帶回來了許多醫書,小姑娘識字愈多,也更愛泡在醫書裡,漸漸不怎麼喜歡往外跑,整日裡除卻看書熬藥,就隻餘下一個半個時辰時間會出去玩。
裴允澈和應挽之要留到夏末,然後就要啟程離開,按照幾個大人談話的内容,應該會到明年才能回來。
應秋從有記憶開始,爹爹和娘親每年都要離開一段時間,但是從小在許雁身邊長大,對于這種情況卻并不覺得難過,因為不論兩人走的有多遠、有多久,雲水城的應秋都可以等到他們回來。
夏天格外漫長,三月底四月初雲水城就迎來明媚的晴天,在午後時分,大街小巷都很安靜,連鳥兒都倦怠。
應秋漸漸養成了習慣,她不怎麼愛午睡,即便休息,往往兩三刻鐘就足夠,而這時候,爹娘和祖母、姐姐往往才入睡不久。
小姑娘躺在床上,總覺得沒意思,于是開始自己發掘好玩的東西,她總帶着母親給的小寶刀,到處玩耍。
起初是在院子裡,翻一翻書房的書,看看畫上的藥草,或者給祖母的花花草草澆一澆水;
再後來,院子裡已經不怎麼吸引她了,小姑娘帶着荷包,到巷子裡來回走動,青磚牆基上能找到萌芽的草葉,而每家門口的石獅子都不大一樣。
就這樣,應秋玩耍的範圍越來越大,逐漸走過月洞橋,掠過大榕樹,又走過小廣場後的巷子,逐漸找到了溪流的蹤迹,攀到山腳上。
應秋在山上發現了無窮無盡的樂趣,處處都是寶藏,天天都是不一樣的風景。
到了五月天,漫山遍野花團錦簇而濃綠飄然,應秋已經發掘出一條小道,可以到山腰去,在那裡一棵香樟樹下,聚滿各色花朵,藍雪花和鼠尾草遍地,紅色的山茶灼灼。
從這裡望去,越過濃蔭,胭脂水般的薔薇花在白牆烏瓦間盛放,小城甯靜,隻有遠方的藍海傳來隐隐的波濤聲。
家人如何不會發現這個小秘密呢,但誰也沒有阻止她,許凝畫隻是很細心地翻找醫書,給應秋配出了驅蟲祛蛇的香料,加入幹燥的桂花,香氣雅緻。
裴允澈給她的小寶刀配了淺色的刀套,祖母也給小姑娘縫制了更适宜上山行走的小靴子。
六月時,兩個小姑娘在爹娘的教導下,已經學會了搖小船,學會了泅水,而在月洞橋下,裴允澈制作并攬住了一艘小船,比之平常的小船,隻有一半的長度,更适合兩個孩子遊玩。
六月末,夫婦倆離開啟程,那時候正值清晨天未亮,應秋還躺在床上,她迷糊裡聽到祖母和爹娘絮絮交談的聲音,随後聽見屋門開合,父親溫暖的手掌輕輕拂在她額頭。
應秋還沒有睡醒,她在這種安心的氛圍裡輕輕嘟囔了兩句夢話,接着聽到父親似乎笑了一聲,然後走出去。
醒來時,果然爹娘已經離開,但是許凝畫和應秋誰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坐在飯桌前,許凝畫輕輕告訴應秋,她告訴爹爹,回來時給她帶外面的醫書,她問:“秋秋,你有沒有告訴爹爹和娘親,你要什麼?”
應秋搖搖頭,“沒有,我忘記了,也想不起來這次想要什麼。”
許凝畫表示理解:“阿娘一定會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們等一等會給你帶什麼。”
日子總平淡,像紅豆粥,雲片糕,像山茶花,桂花香。
三四日後,依舊是平靜的一天,應秋學會了帶着草藥圖譜上山,去找許凝畫需要的簡單藥材,小姑娘身量長得快,接近六歲的年紀,已經要趕得上八歲的陳豆丁。
于是應秋手腳矯健,爬樹登高都很敏捷,爬到半山腰,正巧碰見一棵野楊梅,滿樹紅滴滴,密密結在枝葉間,格外地鮮嫩。
應秋踩了踩泥土,順着略微斜升的樹幹,一路攀沿而上,這時候,雲水城的景象在眼前開闊,而楊梅圍繞,應秋找到最堅實的枝幹,坐在樹杈間,小心地勾着楊梅枝。
她腰間系着一個碎花藍布袋,正可以放摘下的楊梅,應秋用指尖掐去多餘的葉枝,将楊梅順着滑進口袋,她輕輕嗅聞,香甜的味道在鼻尖萦繞。
不多時,小口袋就沉甸甸的,已經鼓鼓囊囊放進去了許多楊梅,于是她慢慢站起,抓着樹枝想要下去,可這時候山頂的林子裡卻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應秋微微抿唇,默默側着身子躲在樹上,此時密密麻麻的綠葉将小姑娘的身影遮的嚴嚴實實。
她的眼睛透過樹葉的縫隙,默默想上觀察着晃動的花草,心裡緩緩猜測,不知道是什麼動物在山林裡惹出這樣大的動靜。
但是很快,她在山間靜寂裡聽見一聲短促的尖叫,接着就是一團綠影從山上滾下來,一路摔開許多枝桠草葉,引起一道綠葉翻滾,接着,這團綠影重重地摔到楊梅樹下,終于被楊梅樹攔下。
應秋感到楊梅樹也輕輕震動了一下,她默默抓穩了樹幹,心裡有點可憐這個綠團子,這樣大的力氣,想來磕的不輕。
樹下的綠團子在樹下哭唧唧地喊起來,哎喲聲不斷,應秋站在樹幹上往下看,已經看清楚這是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暈頭轉向地皺巴着臉,翻身坐起,兩隻手揉着自己的後腦勺,臉上髒兮兮的,額頭粘滿了蹭刮的泥土,亂七八糟的葉子插在發間,但看起來應該沒有受什麼外傷。
小孩閉着眼睛在樹下繼續哼哼唧唧,“我真可憐,我好可憐啊……嗚嗚嗚……”
應秋沉默,她不知道這個男孩子還要哭多久,但是很快,這個小男孩抹完眼淚,忽然睜開了眼睛,這一下,沒有樹葉遮擋,樹上的應秋,樹下的男孩,正好互相看到了彼此。
應秋倒無所謂,可是小男孩的臉上,哭唧唧的神色還未消失,臉上就又帶上了驚訝和尴尬,他不自覺張大嘴巴,瞪着圓溜溜、還存着眼淚的眼睛,依舊望着應秋,他似乎沒想到樹上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