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月隻是昏睡了兩日,這兩日裡,忽然間皇帝卻降下來旨意,宣了裴家人入宮參宴。
照舊設在了清宴台,入宮時,連裴家老家主也已經被請下山來,裴元辰同裴容詩在一輛馬車上,裴容詩還有些惴惴不安,隻是擔心道:“哥哥,難不成是為了月姐姐的事?可是和離是陛下恩準的,咱們也一向沒有什麼牽連無辜的事情,應當不會再出什麼岔子吧?”
裴元辰心裡也一樣有些疑惑,可是思來想去,既然已經在進宮的路上,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面對妹妹,隻好略作寬慰。
等入了清宴台,偌大的宮殿中果然隻有裴家衆人。
裴承顯已經坐在首排席位上,此前裴元辰患病蘇醒後并沒有見他,如今遠遠望見他的背影,卻見裴承顯似乎已經顯出老态,頭發已然花白。
聽到衆人進殿的聲響,裴承顯卻并沒有回頭去看。
此時處境不明,衆人隻好依次落座,不好互相談話。
三房夫婦算是長輩,随着坐在裴承顯身後,而小輩則更次一排,裴容月患病不适,自然不曾前來,最後便是裴元逸、裴元辰落于左側,右側則是裴容蘭與裴容詩。
入座時尚有些腳步匆匆聲與衣襟厮磨聲,落座後大殿中卻安靜如斯,落針可聞。
約莫兩盞茶的時間,才見皇帝降臨,衆人紛紛站起身來迎接,皇帝登高落座,身後竟也隻跟着惠妃裴文淽。
裴元辰行禮時匆匆掃過一眼,隻見皇帝面上平靜無波,而裴文淽也亦如此,對于裴家人出現并無驚訝。
裴元辰心中稍定,若裴文淽如此面色,則今日并無何禍患,聯想至趙煜遠行救災之功,另有裴容月和離之事,心中便漸漸定下。
衆人坐下後,卻見皇帝面色稍甯,略帶笑意道:“裴老家主多年在山上修身靜養,是朕今日叨擾,令人請下家主了。”
裴承顯聽了此言,雖在皇帝示意下不曾起身回話,但語氣中卻恭敬,“陛下言重,今日得見陛下與惠妃娘娘,自然感激不盡,何來叨擾之事。”
皇帝聞言,轉頭看向裴文淽,裴文淽隻是微微一笑,皇帝便又轉回頭來,又問道:“朕聽聞去歲裴小公子病重,那時隻是令人送了些補藥,不知如今裴小公子如何了?”
裴元辰聞聽此言,站起身來回話:“如今已經大好了,謝陛下關心。”
高坐的帝王微微打量了一圈裴元辰,便微微點頭道:“面上看來裴公子氣色倒不錯,隻是還有些瘦弱,今日回去了朕再命人送些東西過去,裴公子年紀輕輕,可要好好将養。”
“謝陛下賞賜。”裴元辰垂首,随即便自然落座。
聽到此處,衆人心裡已經安定,三房夫婦卻還有些緊繃,林尚書尚且在大獄中,難保不會牽連旁人。
可是皇帝接下來卻并沒有再說什麼,宮人們照常呈上膳食,歌舞輕松,偶有開口也隻是誇贊裴家兒女樣貌才氣出衆,談話平和輕松,好似這隻是一場平平無奇的家宴。
宴席将盡,皇帝談笑自若,隻是又問起裴容月,裴允城心裡一顫,隻好回話:“小女隻是前兩日偶感不适,故而今日不曾參宴。”
可皇帝面上卻看不出什麼端倪,隻又命人加送裴容月一些補品藥食。
等到出宮時,衆人心裡卻還是有些揣摩不清皇帝的意思,可是裴文淽身邊的小太監又追至宮門,與裴承顯言語幾句。
裴元辰與裴承顯的馬車離得遠,并沒聽清談話内容。
當日裴承顯卻沒有趕着回南山别院,破天荒再次留宿主院。
一切似乎都還算甯靜,沒什麼不尋常的。
裴元辰清晨起來時,窗外太陽卻已經騰起半邊,他随意披了件月白外袍便走出門外,廊下金光耀耀,照的人面上有點暖意。
裴元辰望着遠方金白一團的太陽,心裡卻莫名有些沉悶,他隻能緩緩吐息,驅趕走心裡的感受。
為着裴容月的處境,他隻能一拖再拖,另尋時機為父親翻案。
裴元辰默默垂下眼睛,清風忽而吹拂,陽光落在眼睫上,他慢慢走下台階,緩緩踱步。
忽然間,他聽到紛亂的腳步聲,亭竹匆匆奔來,臉上卻是遮不住的驚詫,裴元辰微微皺了皺眉,卻走到他面前,“怎麼了?有什麼事惹的你這樣着急。”
亭竹喘着氣站定,他看着裴元辰的臉,張了張嘴卻一時沒有聲音,眼圈卻紅了,裴元辰疑惑更甚,還沒再開口,卻聽亭竹沒頭沒腦一聲道:“……定下了!”
裴元辰微愣,“什麼定下了?”
亭竹卻一字一頓,接連不斷道:“林尚書明日問斬,林家的男女,年少者充入宮中司役,年長者入邊役流放!”
裴元辰聽了,心裡卻毫不驚訝,林尚書在朝為官多年,扶持近臣也不算什麼稀奇的事情,背後裡做的事恐怕也是隻多不少,如今皇帝下狠心要處置,流放斬首等也是能想到的。
可是林家說到底和他們并沒有什麼關系,也并沒有涉及到裴容月,亭竹不至于是這樣的神情,于是裴元辰又問:“陛下的旨意,隻有這些嗎?”
可是亭竹卻搖了搖頭,他眼睛更紅了,幾欲落下淚來,“今晨降下的旨意,在宮門口還張貼了告示,羅列昭告天下,林家的種種罪行,可是、可是……!”
看着亭竹越發激動的神色,裴元辰心裡也已經振動起來,少年不做催促,隻是聽到亭竹說:“……可是告示上說,是林家謀财害命,才把咱們老爺害死的!”
這話一出,裴元辰隻覺耳邊轟然一聲,他下意識睜大眼睛,“你說什麼?”
亭竹的嘴巴開開合合,他道:“宣讀告示的官員說的明明白白!說是林家私舉官員,偏私門生,當年陵水的縣丞便是林尚書的學生,為了謀财,這才害死了我們老爺!”
裴元辰耳邊轟鳴而過,他說,“……告示在哪?”
“在宮門外……”亭竹的聲音已經不大清楚了,裴元辰強作鎮定,往外走去。
到了府門,卻見裴文淽身邊的太監德全已經候在門外,見裴元辰出來,立即便上前來道:“公子,娘娘讓我在此處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