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辘辘前行,聲響在寂靜的山林裡回蕩,不時還有一點回音傳來。
裴元辰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此時已經離開了秋狩的場所範圍,四周圍沒有旁人的活動,隻能聽見車簾外趕車少年的聲音,還有車後跟着的馬蹄聲。
馬車忽然起了一下細微的颠簸,路上似乎多了些石子,窗外的陽光在雲翳之下,一時遮擋山林光彩。
又是一霎那的磕碰坎坷,車身幾乎是猛然晃蕩,向着右側傾斜,車門外響起話語:“公子,車輪似乎碰到石頭了,暫且停下來看看吧。”
裴元辰閉目養神,隻輕輕應了,馬車便停了下來。
車簾外的兩個少年跳下馬車,似乎是繞到馬車旁側查看,隻是聽見叮當作響了一陣,卻不聽回複。
日頭漸漸高了,在這山林間,隻聽見幽深鳥鳴。
車後跟了十二個人,算是随行的人員,其中一個人跳下馬,走到車架旁,問道:“還沒好嗎?是哪裡出問題了……”
可是話語還沒能說話,隻聽車架旁忽然蹭楞作響,便聽到一聲破入皮肉的刀劍鳴嘯,變故便發生在這一瞬間,山林中忽然落下數十人,提刀沖刺而來。
裴元辰猛然睜開眼睛,聽見身後悶悶傳來呼喊,語不成調:“保護公子!公子……!”
車架外的打鬥聲愈發激烈,裴元辰正要起身,卻見車簾猛然顫抖,車門外正有兩人纏鬥。
他迅速坐回去,伸手摸索着車廂内的物件,尋找防身的東西。
可是這馬車單是貴人出行所用,軟褥包面,桌椅齊全,空間雖大,卻沒有什麼直接防身的利器,裴元辰屏住呼吸,猶自找尋,忽然,一旁的小匣子裡,一對冰冷的燭台被他攥進手中。
不過是這一兩息,車外就有一人敗下陣來,被踢踹下馬車,剩下的那個人迅速掀開車簾,手執利刃,臉上猶帶着濺上去的血,氣喘猙獰。
裴元辰坐在車廂裡一瞬靜默——這正是趕車的其中一個小少年。
這少年正要提刀上前來,撞見裴元辰正望着他,腳步猶自一頓,但不過是這一瞬猶豫而已,長刀上血迹在日光下泛着光,襯得白刃如虹,滴落在馬車上。
少年揚起刀鋒,劈頭蓋臉便直沖下,裴元辰在這電光火石間猛然揚手,銅質的燭台與兵刃相遇,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這一下,震得兩人都是虎口發麻,可是誰也不肯松懈,燭台上的青銅花枝恰巧卡住雪亮刀鋒,那少年手中用力一抽,卻還是感到坎坷吃力,裴元辰立即腿上發力,站起身來,手中另一隻銅燭台重重朝少年的手腕砸去,這一下可不算輕,那少年吃痛,眼見燭台便砸開血肉,甚至還有一點花紋嵌進手腕。
這一下,算是兩人的生死時刻,眼見裴元辰更加靠近,連燭台也在度揚起,沖着面門砸下來,這少年驚恐之下猛然拔出刀刃,堪堪頂住重約幾斤的燭台,腳下馬車不穩,踉跄着朝後退卻。
裴元辰屏住呼吸,隻覺得背後冷汗橫生,隻是這時候隻有一股勇氣沖上心頭,百轉千回裡定住心神,隻覺老死病死也不能輕易死在此處。
于是手上絲毫沒有遲疑,燭台雖不及刀刃鋒利,可是勝在重量造型,他又立在車廂裡,将刺客逼出去,長刀鋒利卻礙于車廂狹窄,一時施展不開,加之方才與護衛們纏鬥多時,身上的傷痕漸漸滲出血迹,體力逐漸流失。
于是一個雙手持青銅燭台的貴公子,一個經驗豐富但受傷疲乏的年輕刺客,在這小小馬車上竟形成了鼎立之勢,互相你來我往地對峙着。
眼見橫劈豎刺奈何不得,那小刺客眼見焦急憤怒起來,手中章法越發狠厲,裴元辰攢着力氣猛一抵擋,竟将他推得一晃,半個身子跌出馬車。
便是這一瞬間,忽然從遠方射來一支羽箭,直直沒入胸口,劇痛使他遲緩,少年猶自朝着裴元辰揮刀,腳步卻已經紛亂不成樣子。
跌下馬車前的一瞬間,利刃不着砍在馬匹身上,惹得馬鳴痛嘶,馬匹被砍中,痛疼難擋,霎時狂怒起來,拖着一邊傾倒的車架便在路上狂奔亂竄起來。
車内的東西便在颠簸中傾倒來去,不論是桌上的茶飲鮮果,還是櫃子裡的軟褥坐墊,都叮叮當當撲出來。
裴元辰也随着朝車廂裡跌去,借着燭台抵在車廂上,強自穩住身形,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
滿城之中,殺人之因沒有多少。
誰要殺他,已是明了。
少年随着車架來回搖晃,他卻不肯輕易放棄,咬着牙丢下燭台,奮力抓着車廂,撲騰出半個身子去夠缰繩,可是馬匹疼痛難忍,如何輕易停下,已經帶着歪斜的車廂朝着山林裡沖去。
裴元辰一歪,竟是面朝下半個身子挂在車廂上要跌出去,幸而手裡扒的緊,下半身連腳都用着力,纏住車轎子裡的被褥簾子。
一下子的失重讓裴元辰晃花了眼,離地似乎不過半寸,淩亂的林地在眼前疾馳而過,後頸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層冷汗,他心跳如雷,勉強将懸空的手朝後抓去,這才一撐身子跌回馬車。
沖進林子裡,到處都是粗重樹幹,斷枝雜草,甚至還有隐約的大石,跳車太過冒險,誰也不敢輕易嘗試。
裴元辰緩緩心神,隻好再去夠缰繩,若是幸運,這馬發狂發癫後體力不足,流血流汗,興許在林子裡撞到樹便還能停下來;若是不幸······
裴元辰猛一勾手,抓住了缰繩,腦子裡卻沒有不幸的構想。
然而手上剛剛發力,這馬兒卻更加受驚,嘶鳴着揚起上半身掙紮,連帶着車架都被掀起來離地半寸,裴元辰這下控制不住的朝身後倒去,缰繩從手中拉走,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可是正好是這車架停滞的一瞬間,便聽身後馬蹄瘋狂急促,奔赴前來,又有一人趁這時機撲上車架來,人影在車簾外晃動。
裴元辰聽見後腦勺砸在車廂上的悶響,可是他還有心思自嘲——不知道三叔這次從哪裡找來的刺客,都已經到這種境地了,還要親自來砍死他。
那人落在車架上,來不及穩住身形,便将車簾掀起,另一隻手抓住車門,匆忙慌道:“裴元辰!出來!”
這一聲如雷霆貫耳,震的裴元辰顧不得疼痛,瞬間擡起頭來。
山林陰翳,樹蔭茂密,一時看不清楚來人面龐,可是綠衣波蕩,腰間一枚蒼翠欲滴的青玉平安配,又是這樣的熟悉。
來人不等再有動作,馬匹瘋狂不容人停滞,興許是被裴元辰拉缰繩的動作激怒,甫一落地又是狂奔亂撞,在山林一道看不清路的叢草間癫狂奔跑,陸良淮身形不穩,跌進車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