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進去後,遇上最近的一個庫房,裴元辰不經意一瞥,卻見裡面仍舊堆着滿滿當當麻袋,她心下微微思忖,卻聽到苟主事對她道:“公子别看啦,裡面都是沙子。”
裴元辰看着笑眯眯的苟主事,輕聲問:“饒川城的糧食已經不多了嗎?”
正當此時,一個幫忙卸貨的小官差笑着道:“何止是不多,要是您沒來,恐怕沒多久就要吃完了,咱們這些兄弟們,早已經是一天一頓了。”
看衆人已經卸下幾麻袋來,苟主事便指着裡側的院子:“都放在裡頭的倉庫吧,不要放在這外面。”
有了糧食,這些年輕官差們都仿佛打了雞血,一人扛着一麻袋,高高興興地往裡進。
苟主事又說:“再過一個多月,縱然再省吃儉用,怕也是要斷糧了,可是不敢讓外頭的人知道,隻好搬了一些沙子放在這裡,起碼不要讓百姓們驚慌。”
裴元辰垂首聽着,她和苟主事手裡也并沒有閑着,一起解開馬車的麻繩,擡着糧食往夥夫們的肩頭上放,苟主事仍舊在絮絮叨叨地講着話:“起初出事,其實還要感謝一部分商行的老闆,慷慨捐贈,其實饒川的官倉分量,本地居民吃上一年是足夠的,可是四周圍投奔而來的百姓也不能視而不見······”
苟主事語氣剛落,便忽然直起腰來指着一處的士卒大喊:“阿柱你個臭小子,倒完糧食手腳放輕!别把好好的瓷器給磕壞了!”
随後他環視一圈,大聲喊道:“且收拾出來幾間幹淨的庫房,好生将商隊的瓷器綢緞安放好,不要粗手粗腳地跌壞碰爛了!”
話音剛落,迎來一圈的回應,苟主事這才轉過頭來繼續做事。
裴元辰默默道:“其實綢緞也隻有一層皮,裡面是禦寒的棉布,取出來之後且都做些冬衣。”
苟主事嘿嘿一笑,“公子真是用心。”他臉上洋溢着不容忽視的笑容,可是卻又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嘴裡還嘟囔着,“真是年紀大了,眼睛總是酸······”
等将所有的貨物收拾安置妥當,已經到了午後,衆人都是滿頭大汗,可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卻都是遮也遮不住的笑。
苟主事帶着衆人到了府衙的待客堂,廚子們已經準備好了飯菜,隻等衆人回來,又是滿滿當當、熱熱鬧鬧地坐了一片。
落座之後,才看到桌子上還擺着溫着的酒,苟主事高興道:“公子别嫌棄,今日高興,且請飲幾杯,權當接風洗塵!”
倒了酒,頭一杯不消說什麼話,先是敬給了裴元辰,第二杯便是李伯松、雲畫和亭竹幾人。
苟主事一口熱飯熱菜還沒有吃,便是幾杯酒下肚,臉上立即泛起來紅潤的色澤,他猶自不在乎,熱切地敬着商隊衆人,一杯接着一杯,一桌接着一桌。
等他被幾個商隊的護衛勸着饞回了主桌,已經是有些微醉的狀态,腳下虛虛地坐回去。
衆人都已經動筷子吃喝,苟主事卻連菜也沒吃,隻是高興地喝着酒,李伯松這時候問:“主事,城裡隻剩下您一個官員了嗎。”
聽到這句話,苟主事剛剛灌進去一大杯烈酒,滿足地喟歎一聲,随後便笑着擺擺手道:“害······這都是酒惹得,旁人都收拾東西跑了,偏我一個人醉倒在房裡,這不!就被逮住留下來了!”
他這話裡帶着濃濃的自嘲笑意,立即惹來了周圍一片的笑聲。
“饒川城這麼大,還要接收往來的災民,苟主事辛苦大義。”李伯松起身,認真拱手道。
苟主事立即提着酒壺站起身來,與其碰杯,随後又跌坐回去,“您這話言重了,擔不得,擔不得啊。”
裴元辰吃了一口熱菜,卻聽到身旁的苟主事說:“我不過是個七品小官,留在此處自然是我的職責,諸位遠道而來,才真的是讓人可敬。”
雲畫輕聲問:“我聞此處似乎還有些藥味,究竟是送到哪裡了?”
苟主事長歎一聲,“您既然都帶着藥材來了,我怕也不好隐瞞什麼,”他放下酒杯,繼續說:“我不知您是怎麼得到的消息,但江州确實起了疫病。”
他似乎喝多了酒,臉上紅了一片,連帶着眼睛裡也是,“隻是起始之地不在此處,是在離我們更遠的地方,要一路紮進安山地界,是從那裡的鎮安村傳出來的。”
幾人對視一眼,安山是江州為數不多的連綿山脈,地廣人稀,于此處相隔甚遠。
這個時候,卻又聽見苟主事嘟囔:“也不知道楚兄怎麼樣了······到了安山沒有······”
這聲音太小,可是卻聽得裴元辰一震,她的心無法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隻能強行穩定住語氣問:“您說的楚兄,叫什麼名字,他難不成去了安山嗎?”
苟主事回複:“楚兄大義,安山的災情要嚴重得多,可是無人過問,他便帶了一些願意去的人趕過去了······算起來,他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興許已經到了。”
可是他的臉上無法掩飾地浮現出憂心,喃喃道:“應該是到了,可是這麼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裴元辰慢慢道:“他可是單名一個淇字?”
苟主事擡起頭來,“公子怎麼知道?正是瞻彼淇奧之字,公子難不成也認得他?”
“認得,”裴元辰慢慢回答,她垂下眼睛,心裡已經有了新的打算。
滿廳堂的熱鬧,窗外不斷湧現的陽光。
裴元辰有了新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