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從心來上早班。進休息室鎖包，系上圍裙，同款店員着裝的陌生面孔等在門外。

“你好，我是第一天來上班的鄭小早，可以叫我小早，或者小鄭，”鄭小早有些拘謹，朝徐從心微微鞠躬，“稱呼你從心姐可以嗎。”

“都随意，”徐從心撫平圍裙，禮貌抿笑，“店長帶你繞過一圈了吧。”

“對，馮喻店長讓我認區位。我還沒有背下來，一會兒有問題得麻煩從心姐。”

鄭小早仰頭環視書房，一燈書房共三層，中央是三層通高的大中庭，滿目書架，燈光點溢，如同置身結構精巧的八音盒内部。工作日下午客流不多，一層免費入座區幾桌讀客，二三層消費區大半空閑。

留意到徐從心在尋人，鄭小早補充：“店長上廁所去了。”

昨日通知來人，店裡做好帶訓，盡量将人留下。徐從心入職後接觸過的新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極其熟悉流程，早不把通知當回事。

鄭小早是本月報道的第二位新人，上一位男生沒超過十天便離職。

有客人招呼收銀，徐從心斂神，目光示意鄭小早跟上。

客人年紀稍大，充值過一燈書房會員卡，徐從心輕聲同鄭小早解釋，指揮她操作系統。網絡卡頓，客人露出些許不耐，鄭小早不比客人熟練，被催幾句，自然怯場。

徐從心拍她肩膀，拿起放亂的書，讓她按區歸位，替過收銀位置。

鄭小早在二樓巡了會兒店，見徐從心送走滿面笑容的客人，方才下樓。

店長馮喻潔推門而入，身後跟着運營部同事。一燈書房計劃上新文創，書房運營部到店拍攝宣傳圖，拎着産品和器械湧進。

馮喻潔同幾位相熟，用員工折扣點好飲品，在收銀台邊熱聊。

店員與管理層割離，前者工作基礎，領命打配合拳。鄭小早性子活潑，為保留初見的良好印象已強壓不少，她混入其中，頗感興趣地連番提問。

拍攝幾款帆布袋時，大家爆發出一陣笑。模特胳膊被蚊子叮出鼓包，強照之下，在照片裡紅如靶點。

見狀，馮喻潔力薦徐從心：“找我們店從心去拍啊，放着現成的模特不用。從心白，打光都給省了。”

趁徐從心被同事帶走，鄭小早跟馮喻潔打聽起來。

書房店員本質屬于零售，入行無門檻，薪資無下限，晉升空間幾近于無，來應聘的年輕人多為過渡期賺取生活費。馮喻潔前年調來一燈書房旗艦店，徐從心是手底下呆得最久的員工，到今年年底滿算兩年。

徐從心本科學曆，畢業于連城大學，一所地理位置偏僻的重點大學，比上不足，比下富餘，來當店員是浪費了。

起初，馮喻潔猜測徐從心一兩個月會離職。

過硬的學曆在書房約等于不穩定的根源，員工流動性大無可避免，但徐從心絕無久留可能，要不是急着招人，前任總監會直接略過她的簡曆。

馮喻潔遠遠見徐從心挎着帆布袋轉圈，假人那樣關節僵硬，跟鄭小早都樂起來。

徐從心剛入職時很文靜，站在書房像擺件，擁有穩定的性能，但感受不到熱情。

連鎖書房要想在現代社會求得一席之地，盈利是必須，前任總監巡店點了徐從心幾次，她虛心接受，從無抱怨，推書推購做得分毫不差。

前任總監私下評價徐從心拿态度噎人，屢教不改，馮喻潔卻有所改觀。

身處流水線般的員工關系，馮喻潔始終崇尚分寸感，也是她贊賞徐從心的地方。

拍完收工，馮喻潔下午有會，随運營部的車離開。

書房靜下來，男人推門的聲音明顯。玻璃門緊挨直形樓梯，他不作猶豫，轉身上樓。

鄭小早目光追随至男人落座，她不知道驅逐未消費客人是否合理，原地遲滞片刻，去問徐從心。

徐從心在少兒區盤貨，鄭小早一路快速陳述，到前場時戛然而止。目标人物立在收銀台前，背朝二人，垂頭的姿勢像在打量菜單。

徐從心迎上去接待，店内四處布有消費提示，男客人心下已有數，點了最便宜的冰美式。

鄭小早送完咖啡，心有餘悸地吐舌：“好險沒把人家趕走。”

“有些客人習慣先找位置再點單。”徐從心沒忙完，囑咐鄭小早看好前場，回少兒區盤點。

徐從心工作起來很沉浸，持續弓着背，再度前來的鄭小早險些找不到人。徐從心扶着酸麻的腰，聽鄭小早彙報：“從心姐，我好像闖禍了。”

奔上二樓，潑灑的咖啡已收拾幹淨，需要處理人的問題。

男客人站在旁邊，很顯然，尚未幹燥的桌面讓他無法靠近，外套疊挂椅背，衣角幾滴棕色污漬，應當是剛剛才脫下來。

鄭小早來理落地窗邊的綠植，起身時一個不留意，碰到圓桌，剩大半的咖啡盡數灑掉。

徐從心連聲道歉，用幹毛巾擦桌，男客人配合地将書挪開，聲音不見憤怒：“沒關系。”

“小早，把空杯子收下去。”徐從心指揮吓愣的鄭小早，自己則去取拖把。見二人跑上跑下，男客人試圖做點什麼，他倒拎書殼，有咖啡淌出來：“書怎麼辦。”他也沒防備，抓起桌上的紙巾擦拭，動作倉促。

“放這邊，我來處理，”徐從心不敢多擾，迅速拖過地面，“店内承擔損耗費用，這個您不必擔心。”

“好，麻煩了。”男客人将濕掉的書攤平，掏手機确認時間，随即探身看下班的人潮。

一燈書房旗艦店租在寫字樓，正門臨街，側門與物業台相對，高層用作集團辦公室。側門外是出入寫字樓的必經路，除去上下班的點，路人極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