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沾灰,在帽檐餘留一圈印子。他瞧不見,徐從心卻無法忽視。
唯一的手套她戴着,徐從心搜尋了會兒,松開背後繩結,摘圍裙,疊成小方塊墊到魏斯捷手裡:“擋着點,别髒手。”她昂下巴示意:“車來了。”
魏斯捷聽她指揮,忙前忙後,司機誤以為店内招了新人。
徐從心扔掉塑料綁帶,幾步遠的距離,再回到車邊,魏斯捷人已經鑽進車内。滿廂的貨物,書尚且不是最重的,他依舊動作迅速,指根勒着袋繩,為車廂騰換位置。
徐從心同司機相熟,直言:“師傅,您不能這樣欺負人吧。”聞聲,魏斯捷放下東西,半個身子從成沓紙箱中探出。
“順手的事,不然你們店的書往哪兒放?小姑娘,你自己也看清楚點。”司機印象裡徐從心與人為善,除招呼客套外,沒别的話,不曾想她一點就着。
“你,”徐從心盯着魏斯捷帽檐下一雙眼,“趕緊出來。”
“好。”魏斯捷拍拍手,佝腰跳下車廂。
“你走吧,不用幫忙了,”徐從心一陣煩,阖了阖眼,“該去哪兒去哪兒。”
“小姑娘,脾氣不要這麼大,”司機聽笑了,“這麼小氣?那好,以後喊我推車也别開口了,我不幫。”
“沒人跟你說話。”徐從心瞪完司機,沖魏斯捷一甩腦袋,語氣冰冷:“你趕緊走。”他到底在想什麼?讓他幫忙,還真全情當起好人來了。徐從心早看這司機不順眼,賊迷迷的,愛占人便宜,她平時裝傻充楞,讓大叔一肚子氣沒處發,今天帶着個大小夥還被人欺,真好笑。
魏斯捷轉身離開。玻璃面折出日光,額頭冒汗,眼睛被一陣澀刺得微眯。
他扯下帽子散熱,耳邊傳來淼淼高調的笑,立刻扣回腦袋,貼牆而定。
隔着書房拐角的兩重玻璃,孫成衍俯身在車門前,帶淼淼看禮盒。淼淼亢奮到極點,拽住旁邊人的白色長裙蹦跳。
孫成衍婚後換了新車,隻用頭幾号車牌,魏斯捷就認出來。
車不久駛離,他在街上遊蕩,最後搭公交回家。
他仰身倒上沙發,摘帽松外套,一直塞在口袋裡的圍裙塊掉出來,入侵者般出現在他的單間。
魏斯捷足足呆滞半分鐘,伸手拾起,抖開。深藍的顔色,上頭膠印的logo裂開,寫着“一燈書房”。胸前位置有寬口袋,魏斯捷瞄到紙角,他手指拈出來——楊城劇院的雙人票,演出時間明晚。
魏斯捷一時思緒亂如麻,因為他的疏忽,造成了麻煩的結果。
他立刻翻身坐正,去各種渠道搜索。書房信息不少,徐從心的電話當然找不到,窗外漆黑,小孩的鬧騰歇下來,他撥打書房的公開号碼,無人應答,預料到已下班。
門噔噔叩響,深夜蕩出回音。
魏斯捷猜不準這麼晚,有誰會來,他心底隐隐有個輪廓,拉開門。濃重的香水味襲來,季筱詞像裹在淤潭中的百合,打量他:“知道你沒睡。”
魏斯捷租住的單間位于楊城城東,由房東的儲存室改建,一廚一衛,進門拐彎擺着單人床。這一片住宅要價低,因為地勢低,去年内澇全淹了遍,老房子本身品相不佳,退水後更是敗絮其外。
路燈下,季筱詞裙子白得發透,可能淋了雨。魏斯捷手搭門把,高大的臂膀攔住她,今夜的第二位入侵者:“你不适合來這裡。”
季筱詞朝他肩後窺探,頂燈未開,暖黃的台燈在牆上打出半截光:“剛回來?”
“回家吧,好嗎。”魏斯捷撫額,釋出歎:“太晚了,這裡不安全。”
他排斥的模樣,真像守護一片了不起的領地,季筱詞抱臂:“好像你更害怕?以前,孫成衍拿你當眼中釘,人變得太快,不招女人喜歡,也不招競争對手喜歡。”
季筱詞跟孫成衍辦婚禮的時候,已有孕在身。當時,魏斯捷父母做房地産,風頭正盛,坐在貴賓桌最好的位置。季筱詞穿大裙擺,本身月份早,不顯懷,這是公認的秘密,尤其在這桌人中間。
早有傳言,孩子不是孫成衍的。孫成衍不當冤大頭,也不是熱心腸的慈善家,大家心思各異,等主角登台,參與大戲。
可惜那天的孫成衍,唯得用春風得意形容。人生三幸,在身上渾然演盡,見過他職場得意的大笑,卻從未見他抱得美人歸的意滿。
好在,若說孫淼清有兩分像她母親,那就有五分像她父親,傳言不攻自破。
魏斯捷揚手,紳士地請她走,話依舊溫和:“我送你出去。”他半側身,抓過手機:“有車跟着嗎?幫你叫。”
屏幕光映在二人中間,季筱詞避開他,擠入狹窄的單扇門:“裝什麼?隻在家裡不歡迎我?行了,我口渴。”
季筱詞摸到牆面開關,沒摁下,走到沙發落座。
魏斯捷跟進來,門敞開,大股夏天熱風往内湧,他柱子一樣立在屋角。季筱詞勾唇:“有多餘的杯子嗎。”剛剛離開餐廳,淼淼在孫成衍懷裡睡熟,她終于得空爆發,指着孫成衍鼻子,讓他遠離她的生活。
婚姻即使多一重枷鎖,置身其中的人,也應當是自由的。季筱詞從書裡獲得幻想,也知曉這樣互惠互利的婚姻隻藏在紙頁,家庭、丈夫跟女兒,她瞬間進入角色,崩潰也來得更猛烈。
掃到桌面,季筱詞意外:“這什麼。”掂起兩張話劇門票:“你去看?跟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