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平州城糧倉一早便大開了。

府兵們托着一袋袋糧食放在路邊，陳麟和吳望指揮着的叫人搭起施粥棚。

流民們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始終和他們隔着十幾步的距離，看着棚裡升起柴火，粥香飄出。人們惴惴不安地咽着口水，看着棚裡的容逸幾人，下意識懼怕地向後退了幾步。

粥都熬好了，人們還在觀望着。

裴聽霜蹙眉，她抱着胳膊站在一邊看了半晌，突然上前，拿過來鐵勺舀了一大碗粥，走出棚中，将粥塞進了一位抱着嬰孩的女人手中。

“喝吧。”

那女人驚愕地呆在原地，她垂眼，伸手輕輕碰了碰女人懷裡嬰孩的臉蛋，“貪官死了，從今天開始，這座城由我們接管。”

“貪官死了？！”

“真的死了嗎，不是騙人嗎？”

周邊嘩然聲四起，裴聽霜收回手，對上女人分明年輕卻無比滄桑的面龐，心裡一堵，莫名有些晃神。

她抿了抿唇，搓了搓指尖，輕輕點在她懷裡嬰孩的額心，随後又轉身回了粥棚内。

人們這才反應過來，卻仍然躊躇着不敢上前。

“真的能喝嗎？”

“官府會有這麼好心給我們飯吃嗎？”

那女人抱着懷裡的孩子，看着裴聽霜的背影，眼眶裡泛起淚，端着粥的手有些抖，就着眼淚端起碗一口喝完了。

“多謝！多謝！”她俯身要跪，膝蓋卻被一股力道隔空托起了。

裴聽霜偏開目光，默然不語，隻是靜靜地看着人們交頭接耳一陣，才有人壯着膽子上前，拿起一邊的碗領了粥和饅頭，欣喜地道了謝，走到一邊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

排隊的人這才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又找了大夫，為傷患看了病，搭起暖棚，将這些無家可歸的人聚在了一起。

粥棚裡暖霧彌散，容逸端着粥跑來跑去，終于送完這塊的人，擦了把汗，卻發現裴聽霜始終看着一個方向，眼底帶了些怔然。

他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那是一對母女。

母親面容蒼白的靠着牆，她身邊的小姑娘餓得面黃肌瘦，臉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像是和誰打過架，此時正滿眼淚花的捧着碗一勺一勺的喂給母親。

“娘，你快吃啊，吃完就好了娘……”

她肩膀一抖一抖地哭出聲來，“娘！你别丢下我一個人！！”

裴聽霜擡步上前，走到這對母女身邊，不由分說捏住女人的手腕，面色陡然一沉。

小姑娘慌忙放下碗，見來人是裴聽霜，才收住了警惕的神色，聲音裡帶着哭腔，“神仙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吧！我隻有她了……嗚嗚……求求你。”

裴聽霜隻是愣愣地看着女人蒼白的側臉，捏着她手腕的手指一落，張了張嘴。

容逸跟上前，将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女人側開臉，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後，唇邊滲出鮮血，臉色更白。她顫顫巍巍擡起手，吃力地拉住小姑娘的手，“阿嫣……阿嫣……”

裴聽霜垂落眼睫，站起身來退到後邊，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

小姑娘把手放在女人手心裡，滿眼是淚地搖頭，“娘……阿嫣很乖的，阿嫣把那些欺負我們的人都打跑了，娘……我們現在有飯吃了，有大夫能治病了……”

女人緩緩擡了擡唇，淚水滲進發間，張着五指輕輕搭在女兒發頂，“阿……阿嫣，娘……娘，阿……嫣，”

她蒼白嘴唇輕輕抖着，聲音漸漸低下去，滿是不舍地望着女兒的臉，雙眼失去神采，搭在她發頂的手突然一顫，重重落了下去。

她仍然睜着眼，滿是慈愛地看着女兒，最後一滴冰涼的淚水順着臉落下，流進脖間。

阿嫣睜大眼睛，咬着嘴唇忍住眼淚，将母親落下的手小心擡起，輕輕搭在自己臉上，心裡一陣發冷，卻仍然希冀地希望母親可以像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樣掐一掐她的臉，低低道，“娘……”

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回答她了。

阿嫣捧着母親的手，有些慌亂，她擡眼期盼地看着裴聽霜，“神仙姐姐，我娘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

裴聽霜恍惚地望進她滿是期盼的眼睛裡，抿緊唇。

她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心裡有個地方疼得厲害，床上死去的女人與記憶裡一個身影重合。

——“娘不會死的，對吧？”

她心裡一陣發冷，對上小姑娘澄澈期待的目光，幾乎想要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