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香将滅,楚時認命地閉上眼,緩緩地開口:“秦亦,你醒醒……”
話音一落,房裡數道劍一般的視線立刻射向他,其中包括阿意圓溜溜的貓眼睛。所有人都當他是不能言的啞巴,此時聽見他開口自然心裡滿是疑惑。
但隻有阿意知道這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月!你不要命了嗎?!你忘記那個詛咒了嗎?!”阿意急躁地跳到楚時的肩上,又落在他的腳邊。
楚時虛弱地朝它笑笑,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視線黑下去的刹那,他聽見有丫鬟驚喜地叫嚷道:“老爺,您快看,少爺醒了!月公子真是秦府天大的救命恩人啊!”
秦亦醒了就好,他,可是他一生的使命啊。
至于他,本就是為了救秦亦而生。死,不過是早晚的事情罷了。
月光族的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來恩怨分明。其實,秦亦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他不過是來還這份恩情罷了。
楚時醒來時,看到的是秦亦如墨的眸子。對方正冷冷地盯着他,眼裡充滿了他看不明白的憎惡。而宋謙筆直地站在一邊,阿意則惡狠狠地瞪着他……手腕處的繩索。
秦亦的聲音比外面的雪還要冷上幾分:“小十一,你怎麼還有臉回來?”他的臉色冷得令人發顫。
楚時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怎麼不說話?”
“……”他也想說話。
“你從前不是叽叽喳喳最愛說話嗎?”
“……”從前?楚時狐疑地看着秦亦,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誤會。
“月十一,你不當一個戲子真是可惜了。”
“……”他叫月十一沒錯,可他無父無母,因秦亦而生,二人卻從未見過。
楚時漸漸意識到,這中間必然發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就在楚時沉默之際,一個清淩淩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表哥,表哥!菱兒來看你了。”
他認得這個聲音,是沈家的大小姐沈菱,秦亦的小青梅。
“嗯。”相比沈菱的熱情,秦亦的語氣淡淡的。
他起身朝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看好月公子,沒有本少爺的允許,不許任何人接近他。”
秦亦的聲音清朗有力,這說明他的身體恢複得很好,撇開他的惡劣态度,楚時心裡還是高興的。
遠遠的,他還能聽見秦亦和沈菱的對話——
“表哥,你身體好些了嗎?”
“嗯。”
“表哥,你看菱兒今天漂亮嗎?”
“嗯。”
“表哥,他是誰啊?”
卻再沒有聽到秦亦的回答。
兩個時辰後,楚時還是被松了綁。秦老頭當着他的面将秦亦訓斥了一頓:“月少俠救了你的性命,你怎能對救命恩人如此無禮?!”
“孩兒知錯。”秦亦倒是畢恭畢敬。
“還不快向月少俠道歉!”
秦亦隻是看了楚時一眼,眼神越發冰冷,而後甩了甩衣袖,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哼”字,便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離去。
“你!逆子啊!”秦老頭看着飄然離去的兒子,氣得渾身發抖。
但到底是骨肉至親,秦亦如今大病初愈,他又怎會舍得再多加苛責。于是他朝楚時作了一個揖,賠不是道:“都怪老夫教子無方,老夫在這裡向少俠賠不是了。”
秦老頭這副樣子簡直讓楚時受寵若驚,吓得他連連擺手。
——無妨,無妨!您突然這麼溫柔讓人好生不習慣!
楚時在秦府的日子過得十分清閑,府中上上下下都奉他若上賓,不敢有絲毫怠慢,除了秦亦。
銅鏡裡那張俊美的臉如今圓潤了不少,楚時看着鏡中的自己,越看心裡越發升起一陣怪異的感覺。
從前他似乎也曾這樣對鏡端詳過自己?
可是,怎麼可能呢?
這個可能是斷然不存在的。
他不禁笑自己想太多。
外頭陽光正好,楚時抱着阿意去花園曬太陽。開春裡正是花兒争相開放的時候,他不是什麼愛花之人,隻是突然想念月上婆婆做的百花糕,想來摘一些回去自己做着吃。
所謂冤家路窄,他在途中碰見了秦亦。
雖然他的臉生得十分好看,但既然他如此不待見自己,楚時也不是喜歡熱臉貼冷屁股之人,心中立刻決定裝作沒看見繞過他去。
可秦亦不懂他的心思,伸出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救命恩人這是要去哪裡?”秦亦刻意将“救命恩人”四個字咬得極其重。
“……”秦亦既然如此厭惡他,就不要同他說話豈不是相安無事?
楚時不明白秦亦為何要處處與自己過不去,明明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這點,他是知道的。
“救命恩人真是裝得一手好啞巴。”
“……”他和啞巴的确沒什麼區别。
“救命恩人想罵人何苦忍着,小心憋壞了。”
“……”憋壞了也和秦大少爺沒關系好嗎?
楚時不欲與他正面起沖突,于是後退一步,讓開了道,想讓他先走。
豈料秦亦不依不饒:“救命恩人不去那‘芳翠樓’唱戲真是可惜了這一身好演技!”
楚時:“……”
阿意告訴過他,芳翠樓是城中貴人最青睐的消遣之地。秦亦對他已經從不動聲色的厭惡上升為人身攻擊了嗎?
見楚時一直不肯開口說話,秦亦許是也覺得無趣,難得的沒再過多為難他,隻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大步離去。
楚時站在他身後,遠遠地望着他,心裡有許多話想說,不是辯白也不是解釋,隻是單純地想和他說說話,可是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