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黑暗中對視。
許久,言翊斯條慢理地理了理領口,淡淡哦了一聲。
事實上無論是語調還是表情,言翊的表現都堪稱淡定,甚至就差把“那又怎樣”幾個字挂臉上。若有旁人在這,定然會贈與他幾句淡然随性的美言——
如果忽略他紅的快滴血的耳垂的話。
這小子倒是把我以往說的話記住了一些。
謝明笑着想。
往年還沒隕落的謝明在外面的名聲其實并不算太好,即使他是實打實的天下用劍第一。
在他的認知裡,做人,光有實力是不行的,還得不要臉。
做人太難了,沒點心眼子根本做不好人。
隻有不要臉,方能在這個世道上有一席生存之地。
他不尴尬,那尴尬的便是别人。
被人看光了也同理。
果不其然,下一瞬言翊邊整理衣擺邊開口:“這條褲子不好那下次不穿就是,被看光了又如何,我有的你什麼沒有?”
一副“我難堪你也别想好過”的模樣。
謝明搖頭,嘴上說着:“确實如此,你有的我也有。”
但我并未有什麼欣賞自己身體的癖好。
再者,言翊并未看過他的身體。
當然,這話他不可能說。
但笑着笑着,謝明又有些感慨。
在言翊反嗆他的這一瞬間,謝明這才有了和言翊回到以往無話不說且偶爾互嗆一下的實感。
少年的被天邊隐隐雷光照出的影子映在泥濘山路上,風度卓然。
謝明笑着跟了上去。
二人一起快步回小屋,仗着自己有那麼點本事,一路走回來竟是半片衣角也未沾濕。
謝明點燃了屋内的蠟燭,正欲喊言翊來下棋,下一刻便聽到了言翊催促的聲音:“去沐浴。”
謝明卻沒動:“我換什麼?”
那件他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長袍早就被他扔掉了,這會就身上這套衣裳,若是去沐浴,根本沒有多餘的衣裳去換。
言翊一頓:“先穿這個吧,明日我帶你去鎮上采集。”
謝明又問:“那今晚你我二人如何就寝?”
言翊妥協:“你睡床,我剛剛修煉結束,并不需要休息。”
謝明點頭:“那往後呢?”
他像一個肚子裡裝着一萬個問題的問題集,問得言翊眉心逐漸皺起。
“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言翊往那床看了一眼,聲音忽然低下來,“先這麼着吧。”
他造這間屋子的時候便沒有往謝明真的會醒過來這方面想。
他本來就打算一個人守着謝明的屍體過一輩子的。
招魂太難了。
他不敢寄托希望。
氣氛忽然有些不對勁,謝明後知後覺自己貌似問錯了問題。
他稍微想想就知道言翊是什麼心思。
“我不可能有錯,錯的都是别人”這種耍流氓的思維顯然不可以用在言翊身上,他若是惹得言翊不開心,便隻能好聲好氣地去哄。
他确實很不要臉,但對言翊除外。
“床給你睡。”謝明散了發,身材雖高挑,但莫名透着股邪氣,“我方才隻是開個玩笑,哪有什麼老的和小的搶床睡的道理。”
他朝着言翊看了一眼,忽然又有些不正經:“但我有點怕黑,晚上搬個椅子睡你旁邊可行?”
這話聽着像是有些無厘頭,但放在言翊身上為其順毛,那威力便和謝明當初全力使出的一劍沒什麼區别。
言翊雖然嘴硬,但是一般幹什麼都要和謝明在一起。
就算是吵了架也是一樣的。
以往二人攜手闖蕩……不,應該說遊玩的時候,也遇到過很多次客棧隻有一間房的情況。那時候言翊才十二三歲,謝明就算再不要臉,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小徒弟搶床睡。
可礙于言翊當時不敢一個人,最後的最後,便是謝明找個椅子躺在言翊床邊,徹夜相陪。
謝明不止是天下用劍第一,給言翊順毛也是天下第一。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原本面上沒什麼表情的言翊忽地怔愣了一瞬,匆忙轉身之間,悶悶丢出了一句“随便你。”
那便是好的意思。
深夜的時候外面乍起雷聲,屋内雖不受暴雨侵擾,但袖子上的濕感仍舊觸及到了皮膚。
言翊的哽咽聲在雷聲的掩護下并不明顯。
謝明裝睡,未發一言。
後半夜的時候,謝明做了個夢。
夢裡的村莊大火四起,哀嚎遍地。他手中之劍不知沾着誰的血,滴落之間,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坑。
“謝明!謝明!”
不知道是誰在叫他。
聽起來似乎很着急。
“殺光了!全都殺光了!快去搶劍!搶啊謝明!”
他向聲音源頭看去,卻隻除了一枚通體翠綠的玉佩以外,什麼也瞧不着。
他的眼睛早就被别人的血糊住了。
要找的劍沒了。
他的劍意……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