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時間後,客棧裡所有的孩子都穿上了正常的衣裳,手裡捏着剛剛熟透的雞腿,一邊吃一邊看着他們原本要服侍的人跪在地上鬼哭狼嚎。
這群孩子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樣,最大的看上去也不過十四歲左右。膚色黑白都有,質樸的有,水靈的也有。像是專門收集的不同類型的孩子,然後再給不同口味的客人。
謝明就坐在一旁,不厭其煩地搖着手裡的蒲扇。
“說,指使你這麼幹的人是誰?”言翊手中之劍還泛着寒光,聲音卻比這劍還冷,“這破客棧敢幹出這麼混賬的事情,要說背後沒有人撐腰我是不信的。”
老實說,這客棧裡的人,除了這些孩子們以外,其他人的年齡都不算小。如今被這麼個不過三十歲的青年拿劍逼着跪在地上,怎麼說都算是一種羞辱了。
可沒辦法,他們試圖反抗過,但無人能敵。
那青年連劍都未曾出過鞘,三兩下便把他們收拾得站都站不起來。
掌櫃的顫顫巍巍跪在地上,嘴唇動了又閉,欲言又止的模樣看着實在是猥瑣。
言翊沒忍住給了他一腳:“說話。”
謝明在一旁看着,突然覺得這情景眼熟得很。
他當初帶着言翊遊曆大江南北的時候,也曾仗着自己一身本事,在一個客棧裡教訓過一群對女子出言不遜的混賬東西。
他本就出生在江南書生世家,父母都溫潤儒雅,每每說話都出口成章,像是走路都帶着一股子書香氣。所以他迷上練劍的時候,父母都頗有些拿他沒辦法——
因為父母并不知曉如何說重話,頂多一句“不成規矩”,便也算是教訓了謝明了。
在謝明的成長環境裡,他沒聽過什麼混賬話,更不知道要怎麼去說混賬話。
再後來,他的天賦實在是讓人說不出話,問鼎天下用劍第一後,更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什麼不能的說句子。久而久之,謝明的世界裡關于髒話的儲蓄,和他的劍招完全是兩個極端。
那個時候他專門往沒去過的地方跑,不認識他的人自然也多。很巧的是他與言翊那日找不到别的客棧,唯一能入住的客棧恰好離那條街上的青樓不遠,住進來的人都帶着一身水粉味。
那些人大概是喝多了,臉上滿足的表情不加掩飾,連帶着後住進來的姑娘們都逃不過他們猥瑣的視線。
有位姑娘實在是沒忍住,斥責了他們幾句。
于是謝明便聽到了他這輩子聽到的最難聽的句子。
“師尊,他們好過分。”十三歲的言翊抓住他的袖子,皺着眉頭道。
謝明知道,但是謝明開不了口。
他不知道怎麼說。
再然後,他歎氣,幾腳将幾個混賬踹得酒意全無,跪在地上鬼哭狼嚎地求饒。
如今,他再一次在言翊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言翊冷笑:“不說?行。”
那從客棧密道裡搜羅出來的用來控制孩子們的毒藥被言翊擺在桌子上,他環視一圈,拿了個黑色瓶子的。
“哥哥,那個壞叔叔給我們吃的就是這個!”被謝明救下來的那孩子膽子似乎比其他孩子大上不少,此刻面上滿是恨意,“可疼了!”
言翊了然,把藥拿出來往那掌櫃的嘴裡塞了進去。
不多時,從那掌櫃的嘴裡吐出來的棋仙宗三個字将整個客棧裡的人震得說不出話來。
“棋仙宗?!他們不是名門正派嗎?”
“對啊!一個個仙風道骨,原來是群禽獸?”
“這——”
砰得一聲,是茶杯被用力放置在桌上的聲音。
謝明神色不明地朝他們瞥去一眼:“你們也有資格讨論?”
空氣一靜,沒人敢說話了。
這三個字對于謝明和言翊來說倒是并不吃驚,他們昨日便在棋仙宗的弟子和宗主身上發現了端倪,如今也隻是得到了更确切的證據而已。
按照這個如今這個世道來看,在一個大宗門下,所分布的小宗門往往都照拂着某一個小天地不受妖物侵擾。
桃花鎮這個地方很是特别,它算不上偏僻,但因為山脈走向,進來和出去的路便都隻有一條。隻要翻過一座山,便是繁華的都城。
和如此繁華的都城隻隔一座山,卻由一個小宗門管轄。
謝明搖着扇子,思緒有些飄移。
在他的印象裡,門内弟子着裝如此整齊的大宗門便隻有星雲宗一個。
星雲宗宗主與他有過一些不算愉快的交集,但以謝明看人的眼光來說,那人雖然古闆,但決計不是這般小人。若真的要給予一些評價,謝明覺得那人是自己此生見過最恪守本分,也最不愛說話的呆子。
不應如此。
但……也不關他事。
将剩下的被拐的孩子救出來已經是他最後做的事情,剩下如何,那便是星雲宗自己的事情。
安頓好那些孩子以及廢了那群客人一身本事後,二人前往棋仙宗。
本身差點給人客棧拆了的事就并不低調,這次往棋仙宗去便不用一身和氣了。
二人目的隻有一個——
救出剩下的孩子。
天快亮了。
棋仙宗的大門仍舊如他們昨日看到的那般氣派,寥寥仙氣飄出來之間,讓謝明覺得諷刺得很。
住着一個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幹出來的卻是邪物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好礙眼。”言翊道,“這個門。”
謝明點頭:“可若你直接把這門拆了,到時候發現這件事是别人栽贓給棋仙宗的怎麼辦?”
言翊看向他:“那我便說是你拆的。”
謝明:“?”
好一個心肝乖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