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聿以前沒有經曆過這種局面,這會兒多聽了兩句已經頭大。再看他哥絲毫不受影響,首先想到的不是佩服,而是他哥是經曆了多少,才能如此淡定?
一天的早朝就解決了兩件不起眼的小事,辦事效率極其低下,但宗熠什麼都沒說。
散朝後,大臣們三五成群地朝外走,商量要不要去江家探病。
宗聿落在後面,聽見幾個武官抱怨軍費的問題,年前結賬蓋章後,新一年的軍費被戶部壓着,每次去問,他們都摳摳搜搜不想給。
“我看這戶部都快成江家的錢袋子了,嘴上說着要開源節流,實際賬戶上一分錢沒多,增的省的都進了江家的口袋。江閣老那些門生有樣學樣,上下勾結,官官相護,現在已經到了連百姓的土地都不放過的地步……”
武官的話還沒說完,被同僚踹了一腳,險些摔個大馬趴。武官生氣地回頭,看見宗聿走在自己身後,吓了一大跳,頓時面色煞白。
同僚給宗聿行了個虛禮,連忙拉上武官走了。
宗聿隐約想起是有這樣一件事,地方官員侵占土地,草菅人命,因是江閣老的門生,宗熠讓江閣老親自處理,因此還落馬了一批官員。
但此等風氣并沒有杜絕,而是變得更小心謹慎,三年後完全爆發出來,民間怨聲載道,被逼無奈的百姓落草為寇,地方流寇成團。
朝中武官已知此事,今日堂上卻無人敢言,隻怕官官相護的這個官裡,少不了江閣老這尊大佛。
宗聿覺得糟心,他走出大殿,外面細雨霏霏,一把把雨傘撐在雨中,遮住官員的上半身,隻能看見各色官袍在雨霧中相錯。色彩紛呈,辨不清黑白。
“甯王殿下,下官見你并沒有帶傘,若是不棄,可同走一程。”台階上還有官員沒有離開,他拿着傘走過來,步伐穩健,身姿挺拔,倒是一身的文人風骨,剛正不阿。
宗聿有些驚奇:“章大人是在等我?”
宗聿人在宮裡,要搞一把傘不是難事。而且就算真的沒有傘,機靈的小太監也知道給他找轎子。
章謙不會不懂,他經常動不動就彈劾宗聿,在朝臣看來,他和宗聿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現在居然願意和宗聿共用一把傘,實在耐人尋味。
章謙撐開雨傘,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能和殿下共用一把傘是我的榮幸。”
章謙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宗聿沒必要矯情。他回了章謙的禮,二人一起朝着宮外走去。
因為在下雨,宮道上有負責打掃的小太監,避免宮道積水。
宗聿和章謙穿行而過,看着掃帚将雨水掃入下水道,水花濺起,章謙忽然道:“風雨走一遭,要想襪不沾泥,鞋不沾水,光靠打掃可不夠。無垠之水從天上來,往地下走,想要明面上幹淨整潔,上下疏通才有奇效。甯王殿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章謙話裡有話,宗聿疑惑地看他一眼。很難不懷疑這人是剛才聽到了那幾個武官的讨論,特意過來和他打秋風。
若是以前,就他隔三差五彈劾宗聿的勁頭,宗聿連個眼神都不想給。
但現在不一樣了,在經曆徐歸的離間之後,宗聿對這人所處的位置産生了懷疑。
他身為江閣老的門生,被歸為江家一黨也不稀奇。但他在堂上并非隻彈劾宗聿一人,江家和其他官員他也彈劾,隻是彈劾的頻率沒有那麼高。
他這種人,說他是哪一派,倒不如說他是個不怕死的。
“章大人有話不妨直說。”宗聿剛才朝堂上聽那些人繞了一大圈的話簍子,這會兒實在沒心思分辨章謙的用意。
章謙微頓,道:“殿下别忘了去江家探病,下官下次想換個人彈劾了。”
宗聿:“……”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話題是繼續不下去了,二人默默走完後半程路。
王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章謙一直送宗聿到馬車前。等宗聿上了馬車,他才朝自己的那頂小轎子走去。
小厮掀起簾子,宗聿剛往裡面跨了一步就覺得不對勁,他一擡頭,正對上江瑾年笑盈盈的眸子。
江瑾年身着青綠長裙,倚着軟榻,手上多了一把輕羅小扇,掩了小半張臉。扇面是一株蝴蝶蘭,他這一笑,帶了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赧然,顯得人比花嬌,漂亮極了。
宗聿心髒砰砰直跳,迅速進了馬車,自然地坐在江瑾年身旁,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人有些飄飄然。
“你怎麼來了?”宗聿心裡高興,面上還是維持着矜持。
江瑾年手持輕羅小扇在他胸前輕點,笑道:【不想我來?】
扇子輕薄,落在身上的力道就像一片羽毛,劃過宗聿的心髒,勾的人心癢癢。
他的耳朵止不住地泛紅,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