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得到了雪神的呼應,很自然的重新融入到他的骨骼血液中。他沒有再去說些其他無關的話,現在他隻有一個目的,就是離開這裡。
“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當年心甘情願來到這裡,現在卻一心想要出去。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隻是現在,我們不能分神。”
話音剛落,雪神便牽起許猶春的手腕,帶着他飛離這片泉湖,來到一座斷橋前。
可這一次他卻沒了剛剛那副輕松的模樣,握着許猶春手腕的手愈發收緊,緊張的看着不斷噴洩出的岩漿。
“許猶春,上一次就是在這裡,我們失敗了。”
雪神回望他,認真道:“我會帶着你飛過去,那個時候我們會遇到很多不斷叫嚣着、哭喊着的魂魄,你都不要聽心,更不要去看。我們甚至會進入迷境中,許猶春你記住,什麼都是假的,什麼都不要相信。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在我被我母親蠱惑的時候,将我從深淵拉出來。”
火光在眼前躍動,巨大的翅膀張開如同那早已破碎的玻璃罩,雪神将許猶春牢牢護在懷中,濺出的岩漿燙紅了白羽,可雪神卻面不改色,熟練的躲避着無規律的火焰。
隻是,伴随着刺眼的紅光,許猶春卻完全遺忘了自己手腕處傳來的微弱亮光。
“這些魂魄,都是曾未能飛升,死亡在這裡的無名神。同時,也包括那些慘死在愚昧無知的人們手中的神明。”
“可是,神明不是永生的嗎?”
雪神冷笑一聲,“永生,不過時那些人用來捆綁他們的鐐铐。說是恩賜,實則是一座巨大的牢籠。”
“這些無名神,受不了永無止境、循環往複的日子,也不能忍受永遠被困在這裡永無天日,既不能飛升,也不能逃出去。瘋的瘋、成魔的成魔,最終的結局,就是悄無聲息的墜入這片岩漿裡,讓他們的骸骨被啃食湮滅,從此隻能困在這裡永遠不能超生。”
“這就是他們那些百姓,對外塑造的成神故事最後的結局。真正能夠飛升的無名神,寥寥無幾。即使飛升了,也都是一副空了的軀殼,沒了靈魂。”
雪神隐忍着情緒,斂下眼眸,飛躍的速度卻加快了許多。
許猶春不經意瞥見自己身後不停翻滾的岩漿,看着那不斷化成人樣的魂魄,他們伸出可怖的雙手,試圖将他們狠狠拽下,同他們合葬,似在怒斥着命運的不公。
不過就像雪神先前預料的一樣,這樣令人窒息的畫面短暫出現了幾分鐘,随後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與靜默。甚至雪神揮動翅膀的聲音都被掩埋,世間仿若末日,充斥着悲哀與絕望。
“雪神?符胥?!”
此刻,許猶春的整個身體似乎都被陰天厚重的層雲滲入,他恍惚間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混沌中,天地颠倒,雪神也不見蹤影。
他小心翼翼的朝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白光乍現,他下意識伸出手遮住,等到适應後才發現,自己不知為何來到一條空蕩的街道上。
暗淡的街燈掃過無人的道路,雨點無情的落在他單薄寂寥的身體,他聽見不遠處,有人喚他:“許猶春。”
這是一個虛無的、停滞不前的暗夜。
雪時身着一身黑色西服,是許猶春從未見過的模樣。他眉眼冷峻,再不似從前那般稚氣,多了些沉穩、内斂,和陌生。看向他的眼神也格外冷淡。
“許猶春,你在這裡做什麼?”
雖然許猶春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那些堕神創造了迷境,可他仍然無法忍心不回答。
“我和雪神正準備從斯普潤火山逃出來——”
“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你怎麼還要來找我?”
許猶春話說一半堪堪停住,不可思議的看向他,“你說——什麼?”
這樣虛僞、默許一切的默夜,許猶春卻仍感受到内心的無望與彷徨。
曾經的他,向來不相信自己會與雪時分離,可現在的許猶春,沒有了曾經的記憶,對雪時所謂的情愛也太過浮躁、虛幻。
這是堕神針對于此時此刻的許猶春,創造的一場夢。
可偏偏,正中許猶春的弱點。
暗沉的天色下,雪時步步緊逼——
“許猶春,你難道真的天真到會以為,會有人能在看到你的真實模樣後還像往常般愛你嗎?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沒有人願意去包容你的一切。”
“難道你不覺得,你小姨的出走和你脫不了幹系嗎?她為什麼會選擇提前離開,有為什麼會要離開銀河系?”
“許猶春,你真的很蠢。”
“沒有人會脫離一切去愛你,這不是你從小就知道的嗎?”
“你的阿父、阿母、阿姊——甚至是你失蹤的小姨。”
狂風掠過,落葉錯亂的堆積在道路兩側。将那滿腔的熱情寂滅。
許猶春好像從沒有從以往的焦慮疲憊中醒來,又或者,他一直在欺騙自己。
不然為什麼,就這簡單的幾句話,就能讓他的心緒潰不成軍。
春天殺死了蝴蝶,也殺死了他向來堅定的意志。
那樣困惑不解的難題,他似乎從來沒有得到答案。
心愛之人,最擅長用最惡毒、最緻命的言語,讓對方窒息。
雨水落到窪地中掀起的漣漪,讓許猶春清醒過來。他默默撫上臉頰,竟不知何時淚水已布滿頰側。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許猶春一遍又一遍在心裡重複着,一次又一次回想起過去的種種,即使他記起的并不多。
他相信雪時,亦相信自己。
曾經的許猶春的确深陷桎梏無法脫身,玻璃罩下的他無知又愚昧。
可現在,他不會再信這些淺薄的言論。
縱使世界潮濕,他也會升起自己的豔陽天。
于是——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