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後,有人來送飯,沈窗謝過開吃,趙玉頤一動不動。
因刺殺過她們的主子,送飯的侍衛對她們兩個沒有好氣,且她們差一點被抹了脖子,便是帶着死罪之身,沒了前幾天的好日子。
飯食粗糙,炭盆也沒了,趙玉頤連着一日不吃不喝,侍衛卻有令要她們活着,好好的大米飯她不吃,他們便掰開她的嘴,将飯菜熬成粥灌進她嘴裡。
沈窗默然看着,吃得好睡得也安穩,她還向看守的侍衛要換洗的衣物。
她們沒有被下獄,侍衛沒将她們當囚犯,給她找來一套府裡女婢的舊衣。
沈窗将染了血的華服換下來,對侍衛說了好話,他們放她在院裡打水洗了。
那衣裳晾幹,沈窗卻沒再換回去。
關在這房裡四五日後,傅璋還沒有傳召,沈窗想她們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死了,她試圖勸趙玉頤主動吃飯,但她總也不配合,總要強灌才吃下一些。
趙玉頤日漸消瘦下去,沈窗卻長了肉。
沈窗頸側的傷流血不少,但好在不深,漸漸愈合結痂。
屋裡窗扇全被封死,門外有侍衛巡守,她們出不得這屋子,沈窗便在屋裡走來走去。
亡國公主趙玉頤隻盯着屋頂,好似那裡有她死去的親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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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下午,終于有人來把趙玉頤帶了出去。
沈窗照例走來走去,試着跑了兩步,因連月食不果腹,她體力難以恢複,很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隻能作罷。
夜色降臨,趙玉頤被架着送了回來。
她的衣衫完好,隻是有幾絲鞭痕,鞭痕不深,隻是皮肉傷。
女婢送來傷藥和飯食,趙玉頤一反常态,主動吃飯,吃完飯又開口請沈窗幫忙上藥。
沈窗沒有見死不救。
上藥時,趙玉頤主動問及沈窗的家世:“看你舉止,不像是粗鄙村婦,祖上可是做過我朝官吏?”
沈窗上藥的手一頓,回她:“不曾。”
“你父親兄長是做什麼的?”
沈窗抿唇不言。
趙玉頤坐直了,看着她:“本公主問話,為何不答?”
沈窗站在床邊,擡眼直視她,“我父親是溪合縣縣丞,我兄長,死時候年未及冠,未有立業。”
燭光跳躍,沈窗語氣平直,眼裡閃着清淡冷光。
見這個女子仗着姿容不凡,身份低微卻對她不恭不敬,趙玉頤冷哼:“不入流的小吏罷了,你是如何混入我皇室女子隊伍的?”
沈窗這下不接話了。
趙玉頤卻猜想得到,“是哪個反賊把你獻來的?”
沈窗仍不回答。
趙玉頤惱火:“你父親好歹是我趙氏的臣子,吃我趙家飯,你如何甘做叛臣走狗?”
沈窗動了動眉頭,仍舊平淡問:“那依公主的意思,小女子又該如何作為呢?”
見她似是順從,趙玉頤揚首道:“自是殺傅狗,複我大晉國祚。”
沈窗看了她幾眼,趙玉頤被她看得生惱,她才問:“公主可知溪合縣在何處?”
“自是我大晉國土之上。”
沈窗嘴唇勾起一瞬,眉眼毫無笑意,“早就不是了。溪合縣确乎曾是晉朝屬地,我父親也忠于你趙氏,可李宋打來時,州府坐視不理,陳蔡趕走李宋時,趙氏不知所蹤。旱災蝗災連年,兵匪肆意橫行時,你趙家人早已被忘卻,世間早已沒有大晉,隻有趙晉,晉朝天下四分五裂,你們趙家人與來往軍閥并無不同。”
沈窗頓了頓,“我父親也早已不吃你趙家飯,公主所見趙晉的國土,恐怕隻是上京這方寸之地。”
趙玉頤沒想到面前看似乖順沉靜的女子竟有此見識,她自小長于深宮,被父母捧在掌心,并非沒有接觸過政局,她深惡父兄的淫靡奢侈,但身為女子,又無法僭越,眼看着趙氏政權衰微,她卻無能為力,時常悲天憫人。
然而趙玉頤不覺自己有錯,不想今日竟被一小吏之女當面冷諷,她一時悲憤,怒道:“是以你甘願委身賊子,做那傅二的掌中玩物?”
沈窗收起冷意,淡淡看了她一眼,垂首不言。
見她如此平靜,趙玉頤更加火大,“你可知這傅二是什麼樣的人?”
沈窗毫無反應,但趙玉頤知道她定是聽說過的,有她這等見識的,不可能不知道朔方龍武軍。
趙玉頤刻意陰沉道:“傅氏能有今日,憑的便是傅二所領龍武軍。龍武軍之所以戰無不勝,皆因傅二作風殘暴非常。那傅二攻下一城,便擄民女,搶财寶,盡殺降卒,吃人飲血供養軍隊,你道創立這樣一支軍隊的人會是什麼樣的東西?”
沈窗呆了片刻,難言地看着趙玉頤:“我隻聽說,龍武軍所向披靡,占城之後殺貪官,開糧倉,與百姓秋毫無犯。”
沈窗目光不算堅定,但應當确實是如此聽說,得知外頭竟是如此傳說傅氏,趙玉頤有些崩潰,她晃了晃神又打起精神來,“即便你相信這些,那你可知道傅璋是何等人?”
沈窗也覺傳言有假,隻說:“我會看。”
“你光看到他英姿偉岸,所向披靡,你可知……”
“你看到他英姿偉岸?”沈窗沒等她說完,打斷她。
趙玉頤噎了噎:“不管你信不信,傅璋四歲降烈馬,十歲殺乳母,十六建立龍武軍,其人殘暴無情,死在他手裡的龍武軍不比戰場上少。”
見沈窗在聽,趙玉頤說得更加來勁,“前有獻降的官吏,皆被他一令殺盡。他尤其容不得女人,常當着手下兵将的面殺女人。”
最後一句,趙玉頤說得很有底氣,因她們兩個便是親身經曆者。
趙玉頤:“你若想往他床上爬,先想想自己是否有命。”
沈窗沒被吓到,問趙玉頤:“那你今日是如何活下來的?”
趙玉頤支棱起來,“我是大晉長公主,自有擁護者,他怎能不忌憚。”
沈窗将信将疑,正要再問細節,有人嘭一聲推開門。
一侍衛走進來,指着沈窗:“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