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璋說話自然是絕不可能磕巴的,沈窗隻當他是下的命令。
沈窗坐在了傅璋指着的椅子裡,垂着頭對他說:“我是淮州溪合縣人,我的父親是縣丞,我有個兄長,戰亂後,我們流亡出淮州,我的父母兄長都在流亡中死了。”
傅璋略頓了頓,聲音變得平常:“那你在世上還有親人嗎?”
沈窗默然搖頭。
傅璋:“可憐的姑娘。”
沈窗僵住了,想擡頭看,又不敢。
她想象不出傅璋說這話的神情。
傅璋好似自己也不适應,咳了一聲,轉而問:“那你是如何遇到陳襄的?”
沈窗該立刻回答,但她難以啟齒,她哪裡說得出,她快餓死了,想用身體換一口飯吃,刻意洗淨臉,倒在一個男人腳邊這樣的話。
沈窗心中煎熬,隻頓了一呼吸,便被傅璋抓住了。
“本王最恨别人蒙騙,你已經是本王的人,本王問話,你最好實話實說。”
他自稱本王,說話的口氣又帶了威吓,沈窗頭又低了一分。
傅璋頓了片刻,放低了聲音:“知道了麼?”
沈窗覺得傅璋不對,像是有什麼隐疾。
這念頭不對,她趕緊抹去,撿了表面上的事實,告訴傅璋。
“那日我暈倒在雪地裡,是陳将軍把我救了。”
沈窗這一句話便說盡了那日的凍餓,和她心中的掙紮。
好在傅璋沒深入追問這一點,而是問:“那算是偶然相遇,你也不屬于誰,你生得不算醜,他為何把你拱手讓人?”
聽到傅璋說自己隻是不算醜,沈窗久違地如釋重負。
自她十三以來,見到她的男子無不驚歎,或說她沉魚落雁,或說她傾國傾城,可她的至親死後,她沒有自保之力,擁有這樣的美貌便是懷璧其罪。
那些驚豔的目光是一把刀,可以刮去她的衣衫,讓她赤身行走,無所遁形。
兵亂起後,她一直活在戰戰兢兢中,兄長死後,她幾乎已經預見自己會堕入風塵,此生在肮髒泥沉中過活。
而在傅璋心目中,她的美貌不值一提,隻是她一個小小的特征而已。
沈窗忽然覺得可以對面前的人将過往說出口了。
沈窗道:“陳将軍那日以我為餌,引來上峰,殺了那人便帶兵進宮去了,第二日便把我放在了公主皇妃中間,或許正是因為我生得不醜,才得此盛遇吧。”
沈窗最後一句話帶了些無奈的自嘲。
傅璋靜了片刻,忽然讓她擡起頭來。
沈窗擡起頭,便看見傅璋泛着清淡光亮的雙眸。
她下意識垂眸,仍能感覺到傅璋的目光鎖在她臉上。
傅璋看着她道:“他為求榮華富貴,将你做禮物送人,實在是懦夫所為。”
沈窗擡眸,很快又垂下,道:“他也是無可奈何吧,這世道這樣亂,為求自保,有什麼錯呢。”
何況他确實救了她的命,沒有真的把她送給趙柱,也沒有動她,沈窗實在無法怨恨他。
想到陳襄最後說的那句話——或許以後連我也要對你俯首跪拜。
也許,他也有為她好的心思呢。
想到近來遭遇,沈窗也釋然了,她帶了幾分真心道:“他把我送出來,我才能遇到二爺,如此亂世得二爺庇護,才是我最大的福氣。”
沈窗說着擡眼看向傅璋,傅璋卻轉開了頭,沈窗隻看見他眼尾的一絲閃爍。
傅璋腦海裡隻有“他有什麼錯呢”這句話,千般忍耐,擺手讓沈窗退下了。
沈窗走出了院子,仍覺有些莫名其妙,她最後那句話是帶有些讨好心思,他應該是會因此愉悅的,怎麼方才好像不想讓她看見神情的樣子。
沈窗想了許久,直到入睡前,趙玉頤的那句話再次飄入神思,她隻笑自己也異想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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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窗去觀瀾院,傅璋沒有出門。
他收拾停當,配好劍,讓她與他一起出府。
沈窗有些訝異,她先前十八年,還沒見過内宅女婢陪着男主人出門的。
沈窗還沒有摸清傅璋的習慣和喜好,有些忐忑。
傅璋沒給她思慮的機會,說完話便大步往外走。
出了府,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門下,傅璋跨上車轅,彎身要進車裡去,指尖剛碰到車簾,頓住了。
傅璋走得太快,沈窗小跑着才跟上他,此時已在車下站定。
“上來。”傅璋說完掀簾進了車内。
沈窗要上去,車轅太高,她有些為難。
旁邊的人都無視她,沈窗撩起裙擺就要擡腿爬上去。
傅璋伸了一隻手出來。
沈窗頓了一瞬,搭上了傅璋的手。
傅璋手掌收緊,沈窗隻覺身子一輕,便到了車轅上。
沈窗站了一會兒,裡頭又傳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