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抽芽,春花吐蕊。
熬過這百年難遇的冬日,總算迎來了新的希望。
皇後薨逝之後,傅璋便早出晚歸,時而連着幾日不回府也是有的。
沈窗得了清閑,見府裡花草樹木發出新綠,便帶着人打理了一番。
原來觀瀾院主屋窗外那樹枯枝竟是一棵桃樹,天氣暖和以後,還未長葉,打了滿樹花苞。
桃花還沒開放,傅璋便要南征了。
這是讨伐南楚,一統天下的大事,沈窗知道傅璋為此費了多少功夫,朝中反對的人不少,多指責他剛統一江北便又大舉興兵,勞民傷财。還有的說南楚既然沒有進犯,與其和平共處才是民之所願。
傅璋還拿這些話來問過沈窗,沈窗不置可否,隻說:“沈窗隻是内宅侍女,豈能對此議論,二爺雄才大略,無論做什麼都是為天下計,我隻求二爺身體康健,無病無災。”
沈窗已經摸清了他的性子,他不喜任何人違逆,隻要安分守己,順着他來,他總能滿意。
果然這話說得傅璋很高興,對她說等他得勝歸來,便獎賞她。
傅璋出征,沈窗為他收拾好行囊,交給了封徹。
封徹帶走了府裡大半侍衛,隻留下一部分必要的守衛,他們一走,府裡便冷清了許多。
沈窗不需要随時等着傅璋差遣,便自己一個人呆着,她出府買了筆墨紙硯,常整日在觀瀾院裡頭抄抄寫寫。
别的人也不來打擾她,隻有孟蝶偶爾來找她說話。
傅璋和封徹不在,春回又有了獨霸府中權勢的苗頭。
沈窗終于問了孟蝶,春回到底依仗着什麼。
孟蝶觑着她說:“也沒什麼,她是傅家在朔方世交家裡的人送來的,不過是個衛家的家生子,出身低微。”
沈窗不知傅璋是否知曉春回行徑,他平日裡忙,隻要不是他親眼撞見,封徹也不會告訴他府裡侍女跋扈這樣的小事,春回也絕對沒膽子惹傅璋不快。
可上一次傅璋為了她狠狠責罰了她,那樣鐵血的手段,廢了她半隻手,她竟仍舊陽奉陰違。
傅璋沒空管這等小事,可是一介侍女,竟敢在府裡扒高踩低,獨霸專權,封徹難道不該管束麼。
沈窗心頭一動,問孟蝶:“她可是曾被二爺寵幸過?”
孟蝶一驚,趕忙擺手搖頭:“姑娘你想太多了,她一開始便是送來做奴婢的,她倒是想爬上二爺的床,她那樣的人,二爺怎麼看得上!她連觀瀾院的門檻都沒踏進來過呢!”
孟蝶說着頗有些自豪。
沈窗又想了想,按傅璋的為人,或許衛家送來的這婢女并不隻是表面那麼簡單,如此縱着她,或許與衛家對他的助力有關。
沈窗沒在此事上多想,直到春回趁她出府回來,将她堵在路上。
春回罵她低賤,說她為了爬上二爺的床不擇手段,沈窗再三避讓,呼喚侍衛不成,春回惱怒,要動起手來,是孟蝶趕來喝住了她。
春回氣急,沖着孟蝶道:“你個賤蹄子,你以為攀着個亂軍獻來的髒玩意兒,便能扶搖直上了?我告訴你,她如今再如何受寵,等我家二姑娘過門,她便連茅廁邊的泥垢也不如,到時連你一起發賣,充為軍妓!”
沈窗這下是全然明白過來了。
原來傅璋有婚約,是衛家的二姑娘,而春回是那二姑娘選來跟着傅璋的人。
春回的依仗,是這府裡未來的女主人,這位還未進門的女主人顯然很得傅璋重視,于是封徹便由着春回在這府裡作威作福。
沈窗一言不發繞過春回回了房。
孟蝶還與她們吵了幾句,匆匆跟了來。
桌案上攤開一張寫了一半的宣紙,沈窗執筆的手久久沒寫下一個字。
紙上的字孟蝶認得,但連起來孟蝶一句也看不懂。
孟蝶看了沈窗一會兒,對她說:“姑娘,你和那衛二是不一樣的。”
沈窗回:“我知道。我隻是女婢。我從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孟蝶急切:“不是,姑娘,你得想!你看見春回了,可以想象她的主子會是什麼樣的人。其實她今日所說,并非全然恐吓,那衛蓁确實是個毒辣的女子,她眼裡揉不得沙子,你即便是女婢,貼身跟着二爺這許久,她定容不下你。”
沈窗眉頭擰着,孟蝶頓了頓,“好在二爺跟她不算情深,你要趁她來之前,籠住二爺的心,至少掙個侍妾的名分,這樣才不會任她發落……”
沈窗聽得腦子發嗡,掙個侍妾的名分,妾的名分。
“我走,還不行嗎?”沈窗執筆的手有些顫抖。
孟蝶苦笑了起來:“姑娘想走嗎?”
沈窗沒有回答。
“按姑娘這樣的相貌,如今這樣的世道,在這王府裡隻應對二爺一人,尚有一線生機,出了外頭,恐怕便是連物件兒也不如。”
孟蝶嗓音溫厚,沈窗卻聽出了寒意。
傅璋還沒有把她如何,可這瓜田李下,人人都以為她是傅璋的人了,然而傅璋的親信任由春回這樣的女婢放肆,可見傅璋對春回的主子定是有求必應的。
如果那位姑娘真容不下自己,傅璋要棄了她,她又該去哪裡呢?
自那之後,沈窗時常去外頭探聽消息,得知政王傅钺頒了回鄉令,道如今寒冬已過,春暖花開,江北之地之民,不論來處,盡可回鄉,或擇一肥沃之地,墾荒務農,免除稅負一年。
回鄉令古皆有之,這是亂世之後,太平的起始。
新朝有人提出這樣的政策,是有心要好好治理天下的,再過個數年,天下便會重回安定。
可眼下這樣的時候,亂民流竄,法紀未立,最是混亂,沈窗便是在上京出門,尚且膽戰心驚,何況上京之外的鄉野之地。
莫說她貌美,便是隻是個普通女子,稍一不慎,這輩子便沒了。
何況她孤身一人,回鄉也無依無靠。
沈窗想通了,留在武王府,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沈窗便更加用心學謝迢送給她的那本金匮要略。
她是個婢女,傅璋看重安分守己的人,不會收她做妾,隻要以後讨得女主人青睐,她總能在這府裡立足。
即便她無法立足,學了藥石之術,以後離了武王府,她也能行醫養活自己。等到天下太平那日,她便可安心還鄉,祭告先祖。
自從立春後,政王頒布了回鄉令,上京的煙火氣漸漸繁盛起來。
沈窗出府時,常聽見百姓談論國家大事,除了争論國政,便是南征戰報。
龍武軍每一仗都是大捷。
那些說書人将戰役講得繪聲繪色,連傅璋排兵布陣都了如指掌。
沈窗路過聽得一耳朵,也不停留,徑直回府。
說書人說得唾沫橫飛,下頭的人也議論紛紛。
有人搖頭歎惋:“武王天命所歸,必定一統天下,隻是他上頭偏有個哥哥。”
另一人接話道:“武王殺心太重,但政王殿下仁德,也差不到哪裡去,政王從去年冬日便連日赈濟流民,還頒了歸鄉令。治理天下,還得是政王殿下。”
二人争論了幾句,誰也無法說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