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窗随着封徹一路出了聞鶴園,上了外頭等着的馬車。
封徹也沒說要帶她去何處。
外頭是重重護衛,封徹騎馬當先,看路線是往西而去。
沈窗心内狐疑,馬車出了城,又跋涉了不遠的路程,快到地方時,沈窗終于看出是去何處。
外頭是一座座墳包,有的有墓碑,有的沒有。
馬車停在一座無碑的新墳前,看那土還潮濕着,仿佛是現挖的。
沈窗下了馬車,不需要封徹解釋她便知墳裡頭埋的是誰。
封徹遞來些紙錢和香燭。
清了清嗓子:“二爺說,‘不許拜,燒點紙得了,以後也不許再提’。”
傅璋讓他一字不落轉述,封徹語氣生硬,沈窗卻能想到傅璋說這話的神情,必定是冷着眼威嚴十足的樣子。
好像是她欠了他的樣子。
沈窗覺得好笑,但笑不出來,她點頭應下。
走到那墳前,隻蹲下身,點了蠟燭,再用蠟燭的火點了香,最後一張一張燒紙。
沈窗仔細想過,如果真跟着杜棹回到溪合縣,得知他的官位如何來的,她定是不會跟他成親的。
但杜棹顯然是打算瞞到成親後。
這樣的人,或許不會如傅璋所說把她賣掉,但卻比賣掉她更讓她害怕。
傅璋的對她的壞在明面上,就算是磋磨她也理直氣壯,不會也不屑暗害她,她時時防備沒有期待,已經習以為常。
但杜棹明面上溫和有禮,因着曾經的父母之命,她全心信任,他一旦壞起來,定是精神和心靈的全面打擊。
杜棹死在沒做出壞事來的時候,畢竟是無辜的,所以沈窗又無法恨他,來祭了他,她便也能安心往前走。
反而是傅璋的濫殺無辜更讓她在意。
往前數去,陳襄和傅钺也是無辜的犧牲品,他們死了算不得十分無辜,但杜棹不似他們,他對他是毫無威脅的,如此卑微的一個人,對他也恭敬有禮,他竟也想殺便殺了。
沈窗覺得不安,這樣輕視生命的人,真的堪為天下之主麼?
這樣的念頭隻一閃而過,沈窗便不敢再想,傅璋濫殺,但重視的是她的命,她若嫌他,便是嫌命硬。
所以回去後,沈窗又開始抄往生咒。
就當為傅璋超度杜棹,給他積德,希望他長命百歲,至少死在她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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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窗抄了會兒往生咒,便要去膳房繼續給傅璋做晚膳,昨晚他走得匆忙,也不知今晚會不會回來,但他既然應了她的請求,把杜棹給安葬了,她也得用點心,至少把表面功夫做好。
沈窗出門去,沒走出觀瀾院,便與衆人簇擁下的衛蓁碰了個正着。
衛蓁的身後跟了烏泱泱一群人,有高大的護衛,年長的婆子,年輕的丫鬟小厮,離她最近的是春回,而她穿着利落的胡服,鮮紅的披風,腳蹬烏靴,手提馬鞭,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嬌蠻模樣。
與沈窗碰見,衛蓁打量了她一眼,笑得輕蔑。
碰上不足片刻,沈窗站在路中,衛蓁及她後頭的随從們都停下了。
“還不來見禮。”春回倨傲道。
沈窗雖打扮得不似個侍女,但她的身份确實是個侍女,衛蓁就算是還沒過門,但也算是二爺的貴客,她一個侍女,于情于理都該行禮。
沈窗頓了片刻,朝衛蓁屈膝,但意思一下便站直了。
看起來就是走了個形勢,毫無恭敬。
“大膽沈窗,見了貴客竟然不跪!”春回揚着下巴呵斥。
左右的侍衛神情微變,側了側身,但沒有要插手的意思,反倒是衛蓁身後的婆子和護衛往前走了些,從左右突出來,像是要把沈窗包圍。
沈窗穩住片刻,毫無動作,春回掃過左右,還要發話,衛蓁擡起馬鞭止住了她。
“罷了,不懂事的丫鬟而已。”衛蓁勾起笑,随手抖了下鞭子,一聲嗖響從沈窗耳邊閃過。
“倒杯茶來總可以吧,沈姑娘。”
沈窗被那鞭子吓了一跳,想到了傅璋射出的箭,她後背滲出冷汗。
但她沒有出聲。
衛蓁的笑意涼了。
沈窗看向守在門口但已經轉來看着她的兩名侍衛,“衛姑娘是來尋二爺的,去讓封郎中通知二爺一聲,看二爺是否要帶話回來。”
侍衛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立即去了。
衛蓁見狀,笑出了聲,那笑裡含着輕蔑和樂子。
“找人撐腰啊?别到時自取其辱。”衛蓁說着朝正房走去。
沒人阻止她,她身後的人徑直推開門,她走進去,春回和其餘人都站在外頭。
沈窗進了屋裡,給她倒了一杯茶便侍立在旁。
衛蓁晃着茶杯,卻不似上次那樣嫌棄,她輕抿了一口,問起沈窗的家世。
沈窗隻說自己是普通民女。
衛蓁提起她被獻降而來的經曆,問她,“跟過别的男人,定是經驗豐富,平日是如何讨二爺歡心的?”
沈窗眉頭微動。
“别害羞嘛,我家裡姐妹個個清正,都不肯教我這些,偏偏我叛逆些,覺得學這些也沒什麼,你能得二哥另眼相待,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衛蓁的話說得仿佛真誠極了。
沈窗垂着眼,語氣平淡:“二爺說是因我長得美。”
衛蓁臉色冷了。
“這茶難喝,去給我現泡一壺來。”
得了這話,沈窗立即往外走,腳步有些快。
衛蓁冷冷一笑,忽然捂着腹部,朝門口春回道:“好痛,你在茶裡放了什麼?”
沈窗剛走出門,春回眼裡閃過狠色,立即來把她拉住,朝丫鬟婆子招呼,将沈窗架住了。
沈窗本想借泡茶出去避開衛蓁,沒想到她這麼急着發難。
那幾個丫鬟力道大得驚人,她想掙紮,但沒有什麼作用,被她們合力束了手臂,強按着跪在了門邊。
“你在茶裡下藥了?”春回問。
沈窗明知衛蓁是故意陷害,但她想拖延時間。
她也知道傅璋不可能回來,但隻要拖到封徹回來,這些人至少不能傷了她。
“衛姑娘才喝下的茶,如何就反應這麼快,這是想嫁禍于我!”
衛蓁沒想到她會直接反擊,但她見慣了後宅處置女婢,根本不屑聽沈窗争論。
“本姑娘會費心嫁禍你這樣卑賤之人,下了毒還不認,給我掌她的嘴。”
春回立刻就舉着巴掌上前來。
“等等!”沈窗揚聲大呼,朝着衛蓁,“衛姑娘不怕我真在茶裡下了毒麼,你若腹痛,怎麼不急着就醫?”
沈窗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堅定,透着刺人的荊棘之色,春回一時沒有動彈。
“衛姑娘就是嫁禍于我。”沈窗定定道。
她額頭滲出冷汗,但還鎮定無比。
衛蓁這才發現小瞧了她。
她也不裝了,“給我打,打到她臉爛了為止。”
“你敢!”沈窗被按得半伏在地,仍舊揚着脖頸直視春回,“我是二爺的人,隻要今日不死,你,還有你們,”她橫眉看了一圈周邊的人,“都活不了。”
春回真被鎮住了。看向衛蓁。
衛蓁卻是被徹底激怒。
“他的人又如何,就算是父母手足,阻礙他的都死得。我衛氏百年世家,家兵過萬,奴仆數千,朝中半數都姓衛,包括他最依仗的右庶子衛子犀。你一個不入流的孤女,當他能為你得罪我衛家?”
“可二爺有龍武軍十萬,天下姓傅,你衛氏也隻能俯首稱臣,衛姑娘如此僭越,真不怕惹殿下忌憚嗎?”
衛蓁笑了起來,她自小張揚跋扈,身邊的人,除了傅璋,個個都把她捧到天上去,她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跟她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