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形狀切得幾乎完美的玫瑰舒芙蕾放在了杜鵑面前,就像一面繡着嬌豔欲滴的花容折扇緩緩展開,微微顫動的瓣身精緻又美妙。
看着這如同工藝品般的點心,杜鵑欣賞了半天,卻一直舍不得下口。
池鐵城并不催促,胳膊搭在桌面上靜靜地看着她笑。
“鐵城,實話實說,凱樂西點房沒了你,那裡的蛋糕都失去了靈魂。你知道我每天打交道的那些招牌糕點,都不及你做的這個一半好。”
“我可是從法國回來的正宗舒芙蕾西點師,隻是給他們救急了幾天而已。不過我如果要靠這個吃飯,還不如自己開一家更好。”
“是嗎,你有這個打算?”
“我不回保密局的話,就走這條路謀生呗,大不了加上一些法餐,終究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比較穩妥。隻是現在,還做不到完全自主開店。”
“不着急,等你全好了再考慮。”
“先嘗嘗吧。”
杜鵑終于用勺子小心地挖了一瓣含下,草莓的果香撲鼻而來,酸酸甜甜的味道跳躍在舌尖,混合着奶油濃郁而不膩的柔軟口感,令她又一次折服于這個男人深藏不露的廚藝。
望着她開心得彎成月牙的雙眼,池鐵城不由得又懷念起了初戀的她。
當年在街頭電車軌道上的出手相救,餐廳對飲的翩翩起舞,教堂重逢的依偎彈琴,還有那唯一一晚的白羽雙戲……
這一次,真的就随心吧,不要再為了任務,斷送自己本就脆弱的感情了。
況且,自己原本也做不到完全的冷酷無情。
胸口傳來的淡淡刺痛,讓他一瞬間感覺自己确實沒有資格再冒無謂的風險了。
“鐵城,你也吃啊。”
他猛地回過神來。
“不用了。如果你不介意,這半塊留給梅姐吧,算是對她一直以來對我照顧的感謝。”
梅晚香回來後,對這突然的驚喜也很感動,招呼着倆人一起吃。
然而池鐵城隻要了一個角,看着眼前兩個女人說說笑笑地品嘗閑談,耳邊聽到的,卻更像是昔日與自己在同一張飯桌上相處的一老一少。
他的眼底,有了淺淺的淚花。
待到清晨,孔令麒醒來後,他的枕邊似乎也留下了模糊的淚迹。
七月的第一個周末即将到來,天氣格外清涼,孔令麒提出全家去郊外野餐。
這對正在期末中複習得暈頭轉向的田爽,無疑是個比暑假還來得及時的喜訊,一大早就在上學的路上不停地纏着程蔓商量細節,并時刻保證其他時間都會好好學習。
開車的孔令麒覺察到座椅被身後意思性地踹了一腳,隻是沖着後視鏡笑笑。
“讓她歇會吧,我們也很長時間沒有出去放松一下了,而且天氣又這麼給面子,何樂而不為呢?”
“你總是那麼多鬼主意……”
看見田爽在後視鏡裡對自己心照不宣的擠擠眼,孔令麒想着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這天下班的路上,買好野餐的東西後,孔令麒還到一家精品店裡搜羅了兩隻風筝。
程蔓覺得很奇怪:“這大夏天的,不是放風筝的季節吧?”
“外出活動,風筝就挺合适啊,環保又傳統,一起放下手機去跑跑多好。”
她拿過來一看:“這還要自己組裝的嗎?”
“是啊,組裝上色的。不過不用擔心,我可是有組裝手辦多年的經驗,這個難不倒!”
吃過晚飯後,孔令麒坐在書房裡開始忙活了。
拆開包裝,草草掃了一眼說明書,他便埋頭在一堆原件裡搗鼓起來。
程蔓從田爽房間裡出來時,他已經在固定各個接頭了。
“動作挺快啊你。”
“這個其實沒多難,不是以前那種要自己親自削和打磨的竹條,麻煩的應該是接下來的上色。”
從骨架輪廓上看,這風筝個頭不小,是什麼圖案的呢?
她瞄到散落一地的顔料下壓着的那張參考圖,造型好像是麒麟!
那得上多久的顔色才能完工啊!
程蔓趕緊去翻另一隻風筝,那是一隻雪白的獅子,站在山頂上傲然俯視一切。
她瞬間get到其中的含義了,意味深長地瞧着身邊的人。
而他隻是繼續忙于手中的一切,已經在往上貼底圖了。
她也不打算閑着了,拆開包裝加入了DIY的陣營。
相比孔令麒,程蔓在動手能力上是不差,但是在美術的造詣上可就略遜一籌了。
且不說如何把色彩塗到層次感分明,那些擠得一手糊的顔料就夠她折騰了。
弄到最後,甚至都開始遷怒于獅子身上飄逸的鬃毛了,她老是控制不住運筆在細節上的關鍵,抖了半天還是塗得厚薄不勻。
在空調房都累得滿頭大汗的她,幹脆扔下筆到一邊透透氣去了。
擺弄了好一會手機,也不見孔令麒的習慣性安慰,她納悶地擡頭望去。
他仍然在專注地盯着眼前的一塊目标,輕柔地一下下刷着,不時在調色盤裡蘸上新顔料加以勾勒。
筆架上擱上了好幾支已經沾上不同色彩的筆,他卻一點都不手足無措,無論是大面積揮灑,還是小局部填補,随時換色安排得井然有序。
那隻原本單調的麒麟,逐漸在圖上呈現出了神獸的氣勢,程蔓都看入神了。
一顆明顯的汗珠,順着他的額角緩緩淌下,挂在了下巴上。
“小東西。”
“嗯。”
這次是有回應了,目光還是停留在畫上。
“介意我幫你擦一下臉嗎?”
他總算轉過頭了,眨巴着迷茫的小眼睛想摸臉。
“别碰,我來。”
程蔓手中的紙巾,細心地替他拭去了臉頰與鼻尖的汗水,仿佛把剛才沒能在筆上正常發揮的水平,都留給了這幅隻屬于她的肖像畫。
孔令麒這才感覺到身上的燥熱,不知道是用功累的,還是因為什麼。
“你這功夫不錯啊,以前學過畫畫嗎?”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也沒怎麼認真學過,基本上還是靠反複畫手辦砸出來的……”
“看來你的這隻風筝,今晚完工還真不成問題了。”
“姐,其實你畫的也可以,手穩和心态調好就沒事了。”
“好,我等下和你一起繼續。”
接近零點時,倆人的風筝總算都上完色了,在做穩固晾幹的收尾工作。
“小東西,怎麼突然想起來去買風筝了?”
“是他昨晚在夢裡告訴我的。”
“池鐵城嗎?”
“對。”
“這風筝有什麼特别的意義嗎?”
“有……他曾經為了挽回妻女,帶她們去河邊玩增加感情。早在和師弟還沒出師的時候,師父也給他們做過風筝……”
“還真是一個不一樣的紀念品呢。不過話說回來,去外面玩的話,放風筝确實很合适。”
“我已經相當期待了。”
“好了,時間挺晚了,明天起來再收拾野餐的那些用品,先睡吧。”
見到兩隻活靈活現的風筝的一瞬間,田爽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這隻是麒麟風筝嗎?好漂亮!孔叔叔,是你的傑作吧?”
“是呀,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非常棒!生龍活虎的氣質和你多像!”
“那這隻呢?”
“這隻雪白的獅子在山巅之上俯視蒼生,威風凜凜,氣場全開,和我媽的風格差不多!”
“你這孩子怎麼淨說大實話……”
“那我的風筝呢?”
“抱歉豆豆,昨晚時間實在來不及準備畫三隻風筝,所以就沒買。你輪流玩我們兩個的好不好?”
“也行,這兩隻風筝我都喜歡。說實話,我基本沒放過風筝,還得練習一下呢。”
“好了,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完了,我們出發!”
河畔的公園,比起外面的遊樂區,多了一份獨有的甯靜。
榕樹下一塊面積适宜的清涼草地,防潮墊鋪好的餐布上整齊地擺着五顔六色的收納盒,零食烤肉飲料等一應俱全。
圍坐成三角位置的一家人,正聆聽着周圍不時傳來的鳥叫,遠眺從河面上緩緩駛過的遊船。
陣陣拂面而來的清風,不時吹落頭頂的片片綠葉。
枝縫中切下的斑駁光點,在他們身上披了一件明暗交織的鬥篷。
慢飲杯中酸甜的橙汁,品嘗熱氣未散的糕團,感受對岸隐約的二胡聲,很難想象這也是平時幾乎快節奏生活的上海一景。
程蔓咬下一塊松餅,酥脆的餅身碎開沒來得及接住,掉在了墊子上。
她剛想伸手去撿,一道不小的風斜面刮來,把她原本垂肩的發梢糊了半臉。
趕緊摘下沾了食物粉末的一次性手套,耳邊卻先貼上了兩隻輕柔的手。
她甚至都不需要扭頭,就已經感覺出了指頭上熟悉的繭溫,和戒指的涼意。
孔令麒無聲地替她将遮眼的長發一縷縷撥回腦後,居然還從口袋掏出了一把旅行款的小梳子,輕輕地整理着有些淩亂的黑簾。
梳子的觸感讓程蔓咀嚼的動作瞬間停止,她難以置信地側過臉,瞥見孔令麒淡定地為她束上了發圈。
旁邊的田爽又偷偷拍了照。
“孔叔叔,你這反應速度真快啊,以後我們是不是都不用擔心會出現風中淩亂的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