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邁出兩步的他刹住了車,警惕地盯着父親。
“還有什麼好說的?不行就是不行。”
“我想告訴你的是,跟我合作,認真打理孔家的産業,對你肯定有好處。但你還是執迷不悟的話,應該清楚後果是怎樣的。”
“合着我這次辛辛苦苦挽救回來的多比,你還要染指是不是?什麼時候我的公司又成了你嘴裡的孔家産業了?井水不犯河水很難做到嗎?”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我一個人工智能事業部的規模就可以頂你一個多比了,甚至可以吸引走你的部分客戶。與其在市場上吃殘羹剩飯,還不如同我合作,實現雙赢不好嗎?”
“跟你合作,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接受,你什麼用意自個心知肚明。以前我是沒想得太深,自從程蔓替我捋清你的長線以後,我絕不可能再上你的當。”
“張口閉口就是程蔓,她現在對你已經是寵上天的程度了吧?”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不過你倒是說對了。”
“我原本以為,她能讓你有更大的出息,那天你們當我的面摟着離開,還替你慶幸了一番。現在看來,你還是那個喜歡黏着女人的廢物罷了。”
聽到這個久違的紮心詞,孔令麒臉上抽搐了一下。
“從小你對我非打即罵,沒有我媽照顧,我早就在監獄裡安家了。上次不是程蔓,我現在應該在精神病院或者我媽身邊。你給不了我想要的一切,就少來指手畫腳我的生活。”
“口口聲聲說我是廢物,其實整個家裡的首席廢物就是你自己,以為重新開個小号就可以獲得心儀的繼承人了嗎?看看你眼前的這個兒子,除了虛名的高管身份,半點實權和主見沒有。要論廢物的等級,恐怕還排不到我頭上,倒是他當之無愧。”
“你說我是廢物?”
氣到耳根漲紅的年輕人也呼一下竄起來,幾步跨到孔令麒跟前,不服的眼睛想要随時盯穿他。
屏幕前的程蔓瞬間緊張起來。
孔令麒輕蔑地俯視着隻比自己矮半公分的對方,嘴角居然上揚起了一絲笑容。
“孔令傑,知道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
年輕人和孔慶杉都愣了一下。
“你的那個傑字,取自‘識時務者為俊傑’。不過也确實名如其人,你真的很懂識時務。感情聽他安排的,事業撿我現成的,甚至他一個眼神就瞬間喪失了思考能力。”
“你不能反抗他,更不能像我一樣獨立發展,因為你是私生子,即使現在已經是這個家裡光明正大的少爺,但昔日的标簽是永遠不可能撕掉的。從出生就被烙上了一輩子受他壓迫的印記,而且還享受得理所當然。和我相比,究竟誰更廢?”
“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在我面前都還站不直腰,已經習慣逆來順受了吧?”
年輕人被噎得啞口無言,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孔令麒懶得理他,向後面的孔慶杉撂了一句。
“今天的一切到此為止,該說的我都說了,想伸手多比的任何,門都沒有。”
“如果我沒有記錯,多比管事的并不是隻有你,東子和其他人也有投資,程蔓都有話語權。”
“要是你還不肯乖乖聽話,面臨什麼下場,不用我提醒了吧?”
“我警告你,别動程蔓,否則我不客氣了。”
“你可别忘了,當初是我讓她去接近你的,要是她像你一樣不配合,到頭來承受代價的隻能是你。”
“你當年對我媽也是這樣的想法吧?她沒有你期待的冷血好鬥,隻想在你身後安安穩穩居家過日子。你厭惡她的善良懦弱,利用她的天真賢惠一再施加各種暴力。現在程蔓也開始變得有感情了,你害怕自己會永遠損失一枚安插在我内部的潛力棋子,于是打算故技重施?”
“看來你也不是完全蠢得徹底,居然會分析了。做大事本來就不需要感情,看看我和程蔓才花了多久取得的成功,你費了多少年力氣不還是我的手下敗将嗎?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找時間盡快聯系小傑談妥合作,對誰都好。”
“我也最後說一次,這不是合作,是霸淩。而且你這次還想把程蔓拖下水,毀掉她安穩的工作生活。我就算是自己人财兩空,也不可能讓你得逞。”
“還有你,老老實實在這蛇窩待着,順便花點功夫好好學一下怎麼跪更能讨到熱一點的剩飯,别人嚼過的東西更香更容易吸收不是嗎?”
年輕人再也忍不住了,揚起拳頭沖孔令麒就砸了過去。
還在半空中的攻擊突然截停,他的手腕被扼住了,另一隻手也動彈不得。
“别忘了,我從小是打着架長大的,你這種招數還是太嫩了。”
掙紮了幾次都抽不出手,年輕人急得擡腿一掃,彎曲的膝蓋猛地頂到孔令麒的側腰。
沒防住下三路的他頓時身子一歪,被年輕人用力掀翻在地。
趴倒的孔令麒聽到後方撲來的風聲,顧不上回頭,舉起胳膊肘順勢一劃,剛好磕到年輕人俯下來不及刹車的臉上,殺豬般的嚎叫把還沒反應過來的孔慶杉都吓了一跳。
一縷血迹從嘴角汩汩湧出,年輕人霎時像解開了封印一樣火冒三丈,直接把想爬起來的孔令麒再次面朝下使勁翻過去,下一秒幹脆坐在他身上,抓住拼命擡起的後肩往地上壓。
腰上扭傷的孔令麒戰力折損大半,盡管雙臂死命支撐着,上半身卻一次次在勉強離開地面後又被無情擊落,狂跳的心在冰冷的木地闆上反複摔打,連呼吸到肺裡的空氣都充滿了血腥味……
“快把他們拉開,快點!”
助理和緊急進門的幾個保镖手忙腳亂地控制住打瘋了的年輕人,終于逼停了幾乎黏成一片的兩個酒鬼。
湊過來的孔慶杉趕緊蹲下,和他們一起小心地翻起癱倒不動的孔令麒。
沾滿汗水的臉上活力全無,口中帶血的泡沫依然在滲出,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的迹象。
“馬上把他們都送醫院,别讓外面的人發現!”
視頻已經結束很久了,陷入沉默的程蔓半天沒有吭聲。
抿了一口茶的孔慶杉,慢悠悠地打破了僵局。
“事情就是這樣,倆人都喝多了,情緒又激動,下手都沒個準。”
滿眼噙淚的程蔓悲憤地轉過了臉。
“所以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們從吵架到動手,不勸還火上澆油?他們可都是你的兒子!”
“一個兒子不聽話,另一個替我收拾有什麼不好?何況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要是雙方都進行得一帆風順,那我就沒必要進行今天的這場對話了。”
“我以前還不覺得你很無情,這次算是看透了,你還是老樣子沒變。”
“我為什麼要變?你比我更清楚生意場上需要什麼樣的心态去面對,十幾年來你獲得的成就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你嫁給小麒我不反對,但是如果阻礙了我以後的發展道路,待遇誰都一樣。”
“這份錄像沒有剪輯過,警方也看了,認定小傑動手在先,給他拘留了。小麒的醫藥費我掏了,但是多比的合作意向不會停止。你還是盡快回去和他商量好,最多給你們三天時間,之後的一切就是我的安排了。”
“你為什麼就是要為難孔令麒呢?”
“程蔓,你是個聰明人,這個我就不需要再和你解釋了。你還是抓緊時間回去照顧小麒,讓他想通後再來聯系我吧。”
“不用了,你有話就現在說吧。”
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從門口傳來,屋裡的所有人循聲望去,黃毛推着坐在輪椅上的孔令麒,在兩個欲言又止的保镖跟随下走了進來。
程蔓大吃一驚,連忙跑過去迎接。
孔慶杉也挺意外,伸着脖子仔細看了看情況。
保镖小聲在他耳邊彙報着。
“老總,本來不想讓他們進來的,可是大少威脅說不然就要自殺在門口……他的傷還是挺重的,我們怕真鬧出人命,所以就……”
“進來就進來吧,看他到底想怎麼樣。”
縮在寬松大衣裡的孔令麒,突然變得好小一隻。
由于上半身的傷,他隻能半躺着,乍一看像是一隻躲在舊衣服裡探頭探腦的流浪小狗。
程蔓快步挪到輪椅旁蹲下,握住了他有點涼的手。
“怎麼出來了?”
“我不放心,就他們那個德行,你會吃虧的……”
“還疼嗎?”
“看見你就不疼了。”
他強忍着痛擡起手,笨拙地為她摘下了眼角的星星。
她托住他僵硬的胳膊,慢慢擱回大衣的口袋。
“别凍着了,你歇着吧,我來談就好。”
她站起來,把輪椅推到沙發前,挨着他重新坐下。
感覺到對面居高臨下的嘲笑眼神,孔令麒伸手去調椅背,硬生生把自己擡起到與敵軍平視的程度。
盡管體重壓得胸口發緊,腰也開始刺痛,但是他拼命掩飾住情緒,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在氣勢上輸。
他要是當着程蔓的面還是一副抽掉骨頭的樣子,比一個隻能睡在嬰兒車裡的小孩好不了多少。
程蔓給他蓋好下滑的大衣,重新嚴肅地看着孔慶杉。
“既然都到齊了,那我就長話短說,這次是要合作關于多比以後的家居業務,由我這邊的人工智能事業部對接。”
“鑒于你們兩個都對多比有影響力,我也不重複那麼多,最多給你們三天時間,去和董事會商量吧,如果你們不去,那就留給我去。”
“你是千方百計要對付我是吧?如果是這樣,那确實不用重複了。别說三天,一輩子都不可能。”
聽着孔令麒吃力的話語,程蔓也知道該是收尾的時候了。
“公司是孔令麒的,我隻是一個顧問,他堅決不同意的利益與損失,我也決定不了。”
“也許事業上是這樣,但是現在你們已經不是之前簡單的關系,确實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嗎?”
“我甯願糊塗,也不願與你這種精明人為伍,你這棵高枝我攀不起。”
“行了,她來聽你廢話半天也累了,今天到此結束。”
感覺到衣擺被輕輕拉了一下,程蔓也不再猶豫,披上外套提起包,幫黃毛慢慢把輪椅調頭離開。
看着三人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孔慶杉端着已經涼透的茶水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助理試探着問:“老總,按照他們這意思,是要繼續實行原計劃嗎?”
“必須的,他們不可能松口,這次是要硬碰硬了。”
“程蔓還要不要重點對付?”
“對她不能掉以輕心,注意近期的動向。”
剛走出别墅,外面的寒風吹得程蔓直接哆嗦了一下。
“姐,快把外套穿好,别凍着……”
然而話還沒說完,一個猝不及防的噴嚏,胸腔爆炸一般的迸裂感讓孔令麒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孔令麒,孔令麒……”
程蔓趕緊把黃毛手上剛拿出來的毛線帽給他戴好,見他被震痛得牙齒顫抖,立刻把他推到路邊等着的車門旁。
司機也下來搭把手,衆人極其小心地把他挪上放倒椅背的副駕駛。
側卧的他疼出了一頭汗,但依然忍着沒喊出來。
“快開車,馬上去醫院!”
車子迅速沖上了大道,扶着他痛到僵直的肩膀,剛才人前淡定的程蔓也急得不停向窗外張望,就差自己去搶方向盤了。
“從拍的片子來看,肋骨是沒有問題,主要還是軟組織挫傷反複受到震蕩的緣故。”
“加上前面久坐的體重壓迫,胸口和腰上的淤血一直沒有散開,不利于積液流動和血管更新愈合。”
望着醫生指着一潭死水般的陰影,程蔓的眉頭始終沒有解開。
“他需要住院嗎?”
“不用住院,可以先做紅外線治療散瘀止痛。另外開點藥回去外擦内服,保暖工作要做好,溫度是促進血液循環和減輕痛苦的關鍵。”
“他今天的那個噴嚏把一些毛細血管給沖裂了,所以最近務必要卧床休息,盡量不要出門,保持情緒穩定也很關鍵。”
“好的,謝謝……”
回到病床前的她剛想蹲下,被他攔住了。
“姐,坐下吧,你也沒睡好……”
她點點頭,為他整理好了帽檐下的碎發。
“還難受嗎?”
“我……有點餓了……”
“做完治療開了藥就回去好不好?你想吃什麼?”
“不知道,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吧……”
“給你準備魚湯好嗎?天冷也能補充營養。”
“好……”
他突然想起來什麼,虛弱地朝病房外面喊了一句:
“黃毛,把那個袋子拿進來……”
“什麼東西啊?”
黃毛從背包裡掏出了一件裝好的毛衣,放下後出去了。
“出來時給你帶了件衣服,剛才忘記說了,等下穿上吧,噴嚏殺傷力太大了……”
“那你呢?你怎麼才穿了一件?”
“我穿不了啊,衣服一沾身就疼……”
“醫生說了,你得保暖才能好得快……”
“我現在可覺得有點冷了……”
“那我要怎麼做呢?”
“抱抱我吧……”
她把病床調到合适的高度,也半側躺着靠了過去,把他的腦袋小心貼在了懷裡。
他真的隻穿了一件,盡管隻是加絨的睡袍。
溫暖的掌心探入他微涼的腰後輕柔地畫圈,直到僵硬的肌肉一點點軟化如初。
聽着耳邊逐漸平穩的呼吸,她低頭看看進入安睡狀态的他,在許久不見的微笑嘴角上淺吻了一下。
回想起視頻裡那個為了不讓冷血父親以各種方式侮辱傷害自己拼命維護的他,還有昨晚陷在噩夢中不惜以命相守的癫狂,她斷線的淚水無聲地浸入了他帽中的縫隙,下意識把負傷的小狼狗往胸前又貼近了幾分。
“程小姐,紅外線治療儀已經準備完畢,醫生通知你們可以過去了。”
“好的,知道了……”
從恍惚中驚醒的她,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小心把他由懷裡移進床内,并輕輕蓋上了被子。
她跟着護士一起緩緩推着帶輪的病床,目送熟睡的他消失在了理療室的燈光中。
這種感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也許她和他之間的感情,更像是母親和剛剛獨立的兒子。
或者,僅是主人和忠心戀家的寵物?
摸着那件疊着整整齊齊之前在民宿表白之夜穿過的毛衣,她有點茫然,也有點懷念。
“無所謂,輸呗,重新再來。但是絕對不可以連累你。”
當初他避免把自己卷進這場僅是休眠的戰争,對一手苦心經營的多比即将到來的毀滅前途看得輕描淡寫。
可是在眼前上升空間一片光明的大好時期再被奪走,恐怕他傷的就不隻是一點皮肉了,而是整個精神狀态。
除了證明自己的全部事業,還有依靠取暖的她。
明天的路,到底該怎麼走呢?
屋裡儀器的嗡嗡響聲打斷了她的回憶,忍不住站起來,湊到門上的小窗悄悄朝裡瞧去。
身上換了洞巾的他仍然屈伏在病床上,由于身體前後都有傷,無法平躺和俯卧,醫生隻能在側面舉着燈勻速照射。
緩緩塗刷在胸前的紅光,像被烏雲層層遮蔽的太陽,欲将深色的淤血穿透散盡,重新賦予心房強韌的力量。
盯了一會感覺眼睛發澀,她又回到了座位上靜靜地等候。
雙臂交枕在墊着毛衣的膝上,如伏案思考的她内心充滿了矛盾。
幫,肯定要幫,問題是怎麼幫?
實在幫不了的話,還有沒有彌補的辦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