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支撐困難的腰還在晃悠,懷裡的她微微動了一下,他立刻站穩盡量保持靜止。
睡夢中的她隻是向内翻了個身,他偷偷松了口氣,咬牙堅持着護送她回到了房間。
第二天早上,略睡過頭的她半夢半醒地從被窩裡坐起來,運轉過度的大腦還暈乎着。
這次換孔令麒不見了。
但是出門要穿的衣服都疊好擱在了床頭,衛生間洗漱台上的牙刷擠了牙膏,甚至連昨晚亂糟糟的文件都裝在了桌上的公文包裡。
她簡單洗漱後到餐廳一看,一份蓋好的早餐擺在自己的座位前,趴在對面的孔令麒睡得正香。
剛想問他什麼,保姆立馬過來低聲制止。
“太太,先生說你趕時間,東西他都給你準備好了。”
“早餐和便當還是他做的,先别叫他了……”
盡管腦袋上的雞窩頭略顯滑稽,可是食材裡的調料一味不差,都是自己最習慣的口感。
她加快了進餐的速度,但還是惦記地問了一句:
“阿姨,他大概幾點起來的?”
“不知道……我過來時,他差不多都做好了……”
“就和我說,你這段時間工作強度太大,他在家能做就做點……”
她也不想這樣趕工,但是能為自己和其他股東多挽回一些權益,必須要和時間賽跑,盡可能多給證監會提供全階段的投資流程憑證,從抽絲剝繭中捕捉那隻穿噬底線的罪惡蠕蟲。
風卷殘雲之後的她擦幹淨手,輕撫了一下他暫時沉睡的耳朵,又迎着朝陽出發了。
這樣的日子,居然持續了一周。
她仍然早出晚歸,不是在辦公室忘我加班,就是在書房挑燈夜戰。
送到桌前的咖啡也要求越來越濃,他真的害怕她撐不住,可是又不敢明說。
聽到她新一輪談判結束的沙啞嗓音,他去煮了蜂蜜雪梨膏。
擔心她用腦過度失眠掉發,他搜羅了很多安神養顔的食譜,一點點學習品嘗,直到她能不花多餘心思考慮是否符合口味地順利吃完。
然而他操心了這麼多,卻唯獨沒有給自己考慮保養什麼。
隔三差五把她從書房抱出來歇息,似乎已經成了新增的健身項目。
他甯願掂量出她哪怕比上一次沉那麼一點,至少如此高壓的無限循環下,沒有把自己的本錢也倒貼出去。
倆人一天下來說不上幾句話,她是沒空也沒勁閑聊,他則是舌頭依然沒有明顯好轉。
因為他沒上過藥,隻用淡鹽水簡單漱口消毒。
藥水會讓味覺大打折扣,影響為她制作營養餐的最佳效果。
沒有藥物修複的舌頭,還要每天品嘗菜品中的油鹽醬醋,何況她不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口味會比自己重一些,而且現在不隻是吃素了。
陪着她吃飯時,昔日狼吞虎咽的他動作明顯紳士了不少。
可誰想過每次都是忍着各種汁液來回侵蝕傷口的他,對入口的任何東西已經産生了像那晚一樣的恐懼感?
所幸幾天下來,她的拼搏付出有了可觀回報。
對方挖下的無底洞被找到了纰漏,隻要搜集的材料足夠支撐論點,就可以證明投資人并不屬于從犯,追回打水漂的資金就有了希望。
但是這場仗沒有那麼容易逆襲,敵人的隊伍裡同樣不缺經濟學與心理學大佬,能設計出一個連她這樣馳騁圈裡多年的老炮都上當的局,實力絕對非同一般。
這一晚,她開心得居然不熬夜了,早早洗漱完躺在被窩裡,滿懷期待地預告着明天的作戰計劃。
興許是精神發自内心地松懈了下來,還沉浸在喜悅中的她,不知不覺已經睡着了。
他如釋重負,今晚總算不用當搬運工了。
稍微伸展了一下酸疼幾宿的腰,他慢慢給她拉好被子,也閉上眼睛開啟了一個難得的囫囵覺。
殘酷的現實終究會告訴你,這隻是敵人自我掩護的一個煙霧彈。
正如當初孔慶杉費盡心思營造給她那個負面纏身的纨绔子弟人設一樣,才剛剛看到勝利的曙光,又被層層烏雲遮天蔽日。
好不容易尋找到的突破口,到頭來卻又坍塌成了死胡同的絕境。
那天下午,程蔓不知道是怎麼熬過與敵方代表對峙到他們嘲諷離去的,再次慘遭澆滅希望的個别股東甚至當場猝發了舊病,會議室裡亂成一團。
她望着似乎還彌漫硝煙的四周,透支的大腦裡一片空白。
晚上又蹲在書房的她,面前照舊鋪着草稿紙,可是半天也沒想好從哪裡落筆。
孔令麒端着新出鍋的加餐進來,剛把碗放下欲走,被她叫住了。
“今晚不吃這些了,幫我再帶一瓶北大荒過來。”
對戰況已有所耳聞的他心裡咯噔一下。
“姐,你說過酒精會使大腦神經麻痹,影響記憶力,使人嗜睡、煩躁、倦怠,這些都是你最讨厭的狀态……”
話還沒說完,她毫無溫度的眼神令他下意識閉了麥。
“你不去,我自己去。”
“不是……北大荒上次被你喝完了……”
“那就有什麼酒拿什麼。”
他磨磨蹭蹭地退出去了。
一瓶紅酒送到桌上,她自顧自倒了一杯吞下去,轉眼間如同澆入汽油般爆發了。
“這怎麼是葡萄汁?!”
“姐,你這段時間身體不好,别喝酒了……”
“去把真的酒換過來!”
他倔強地盯着她,沒有行動。
“他們欺騙我,現在你也來騙我……”
這份執拗他是沒考慮到,生怕她情緒再崩潰,隻好把藏在暗處的真酒呈上。
一杯接一杯地自助續着,他想阻止又沒有勇氣,膽戰心驚地看着她灌盡了一整瓶佳釀。
屋裡飄起了淡淡的酒霧,可是在他的感覺裡,堪比置身于苦澀的藥爐中飽受煎熬。
她滾燙的腦袋擱上了他的頸窩,神志不清地自說自話。
“小東西,我終于也可以切身體會到你過去屢戰屢敗的痛苦了……”
他心中一驚,側臉偷偷瞄去,她并未睜眼,仍然邊擺弄着他睡袍的帶子邊喃喃自語。
“風水輪流轉啊,想不到我還是沒能像梅威瑟那樣做到一生事業零敗績。陰溝裡翻船的概率自己不計算,别人就會替你操控,勝利的天平确實隻向強者傾斜……”
“姐,别說喪氣話,這不是還沒到最後一刻嗎,還有翻盤機會的……”
“不用安慰我了,所有股份的大頭都在我這邊,要追責也是我承擔最多。”
“對方是有備而來,集團性的環環相扣,他們會把你想認為的掌握的都做得滴水不漏,吸完血随時撤退。”
“比起你爸當初在我的秘書上留下的疏忽,這些可是玩資本遊戲的特工級别人物,金融戰哪可能是一個人在幾天就能輕易攻克的……”
“那現在……就隻能認輸投降了嗎?”
“我不知道……所有風投人裡隻有我還會勉強運用知識推敲掙紮一下,看看其他已經走上絕路的可憐蟲,這赢的幾率,太小了……”
回想起曾經創業失敗的種種經曆,無論是内因還是外患,對個人造成的傷害都不可小觑。
自己從小到大承受着打擊一路走來,都做不到百折不撓,何況是向往卓越的她,要在完美的履曆上添這麼一道敗筆,等于是叫翺翔藍天的雄鷹,餘生淪為田間地頭啄食的麻雀。
即使躲過階下囚的命運,以後也很難在圈裡東山再起仰頭做人。
他本是誰都不看好的廢物,赢了可以風光吹噓,輸了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作為學校裡、家裡甚至風投界的分量标杆,一旦铩羽,帶來的後果無法短期淨化淡忘。
也許這就是學霸和學渣在某種意義上的不同吧,有時學渣反而能坦然面對挫折,學霸卻深陷失落難以脫身。
背後的原因簡單又複雜,隻有遇到了才理解其中滋味。
脖子上打濕的感覺把他從神遊中驚醒,大半個臉幾乎嵌在他頸部的她,憋屈了許久的淚水流進了半開的領口。
他輕輕攬住她,為她整理着粘亂的長發,躊躇了好一會也隻有一句話:
“今晚别忙了,給大腦放一下假,我陪你做想做的休息休息……”
再次貼面嗅到更濃郁的醉意,她依然火熱的唇覆上了他無措的嘴角。
舌面還沒徹底愈合的傷口接觸到酒精的塗抹,刺激得他不禁哆嗦了一秒。
但是對于此時此刻更脆弱的她,他還是忍住了不适,任憑她把醇香的殘液共享入喉。
睡袍的帶子什麼時候散開的,已不再重要,挂着冰涼淚痕的胸前撫過不太靈活的指尖,靜靜地停留在節奏分明的心頭。
“小東西,把你當初屢敗屢戰的意志分給我一點好嗎?姐堅持不下去了……”
她多日握筆僵硬的手背,攏進了他柔軟厚實的掌中。
“姐,别說是意志,這顆心這條命都是你的,你想要随時都可以收走……”
“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放棄。你是女超人,能拯救世界的那種。鐵血戰士也要注重修生養息,勞逸結合才能做好運籌帷幄的決戰規劃……”
重新在她逐漸褪去周身防備的他,沒有再像上次那樣排斥抵抗了。
鎖骨到腹肌上灑滿了斷線的淚滴,仿佛腦海中高壓融化後的點點積血。
摟着卧倒在心口默默啜泣的她,好像捧的是一隻精緻的瓷娃娃,除了謹慎拭去表面沾染的塵土,完全不敢擅動分毫。
腰上同樣溫柔的起伏,搭配背後舒緩的摩挲,他在恍惚之間回到了那些年隻能借酒消愁的時光,隔着身前微微顫抖的軀體,也在另一個世界裡撫慰着孤獨無依的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她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了,哭腔也消失在他穩定的心跳中。
圓滿結束任務的他抹去發際的汗水,扯過衣服悄悄裹住她,強打精神将她放在地上。
披上睡袍的他蹲下來準備日常搬運,卻發現腰後綿軟無力,站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怎麼回事?這腰要罷工嗎?”
他坐下來活動了半天,再次托好她小心挺起身子。
勉強立着的膝蓋艱難地維持住平衡,但是腰真的直不了了。
臂彎裡的她往胸前蹭了蹭,他顧不上多想,繃緊一股蠻力快步趕回卧室,把酣睡的她還算順利地送進了被窩。
反手掩上衛生間的門,癱倒在馬桶蓋上的他不停喘着粗氣,腰上陣陣針紮般的悶疼令他無法動彈。
手指摸索着在腰椎附近硬按了很久,冷汗再次滲出了額頭,也隻緩解了些許痛感。
扶着牆壁使勁拉起發麻的雙腿,困到昏昏沉沉的耳邊,依稀回響起給剛拆掉鋼釘的自己做完檢查的醫生嚴肅的叮囑。
“以後啊,賽車這東西就不要碰了。這次傷成這樣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奇迹了。”
“這幾個月隻是治療時間,平時的保養才是長期要做好的重點。别去過度負重,注意保暖休息,盡量不要讓筋骨受損。”
“如果用勁不當發生變形突出,你很有可能會面臨二次手術甚至癱瘓風險。才多大的人呢,極限運動适可而止就行了……”
拖着餘痛未消的身子擰了個涼毛巾,坐回去咬牙靜敷的他,内心深處糾結不斷。
明天的她,能不能恢複鬥志,去接受結局未知的挑戰?
舊傷複發的他,要怎麼把這個壞消息隐瞞過去,至少在她跨越難關之前守口如瓶,不讓她分心替自己擔憂?
萦繞舌間揮之不去的苦辣,加重了他眉頭緊蹙不散的愁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