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再叫一次?”
“爸爸……”
周末黑着眼圈勉強支棱爬起的孔令麒,抱着一夜之間增加了語音功能的兒子喜極而泣。
“小程仔會叫爸爸了,太好了!”
親着圓嘟嘟小臉蛋的他,給兒子擦着嘴角淌出的糊糊,示意也給對面正喂輔食的程蔓一個福利。
“來,再學一個,叫媽媽……”
兒子砸吧着嘴沒有回應,他邊唱歌邊教着,聽到他看似自然地一聲聲“媽媽”,程蔓心裡突然感覺有點酸楚。
這個久違的詞能從幼年喪母的他口中說出,要鼓起多大的勇氣……
他沒有覺察到她的神情變化,逗了半天才轉過來。
“姐,這小子就知道吃,随我了……”
“别着急,我保證把他和小美馨都教會……”
“行,慢慢來,有進步都是好事……”
端着空碗掩上房門的一刻,兩個孩子和孔令麒打鬧的笑聲更是讓她如鲠在喉。
算了,他開心就好……
一個從ICU窗外實時拍攝的現場視頻發到了程蔓手機上,戴着口罩的東叔滿眼無奈。
“小麒一直不回複,隻能和你說了……”
“三哥時間不多了,小傑也不願意過來,走到這一步真的是……”
鏡頭後幾乎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孔慶杉,她無法相信這是之前那個談吐犀利又精神抖擻的商業王者。
檢查身體的醫生突然增加了搶救設備,屋裡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又過了許久,一個挺長的視頻再次發來,模糊的玻璃後,已經趨于一條線的心電圖最為觸目驚心。
“他走了,三哥走了……”
一個嘶啞的女人哭嚎在畫外響起,鏡頭搖晃了幾下就斷了。
她沒有料到相比自己父親在年紀和健康等方面都有優勢的這個長輩,居然先于大多數人意外離開了。
盡管迄今為止交往不深,但内心還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小心将門推開一條縫探頭望去,兩個孩子在孔令麒身邊各自玩着,他則仰卧在地上像是閉目小憩。
但是掌心握着屏幕緊貼腹部的手機,已經不言而喻。
他的側顔依稀還挂着笑意,但不完全是和孩子相處時的純粹快樂了。
最新的朋友圈裡,更新了一條僅部分人可見的内容。
“今天,我終于成為一個自由自在的孤勇者了。這一刻盼了多少年呢……”
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完成哄睡任務的他,跌跌撞撞地回來洗澡,一跨進卧室,看見坐在床邊看着自己的她有點發怔。
“姐,這麼晚還沒睡嗎?”
“你先過來坐下……”
他略顯猶豫。
“我能先把衣服換了嗎?孩子前面尿我身上了……”
“可以。”
解下睡衣放進洗衣籃,簡單擦了一會身子的他鑽進她展開的毯子裡。
“怎麼了?”
“你……還好吧?”
“挺好的啊,一切正常得非常完美……”
他故作鎮定的語氣反而讓她十分擔心,又不方便直接點破。
“那就好。抓緊時間洗漱睡吧……”
握了握他僵硬的手指,她把毯子取回,輕撫着那副仍然寬厚的肩膀。
他答應着進去忙活了,她卻不敢先睡着,一直坐在被窩裡等到他收拾完自己躺下。
“姐……”
沉默了許久的他還是張口了。
“我在。”
“從現在開始,我能叫爸媽的人,總算是真正疼我的他們了……”
“你期待這一天嗎?”
“期待啊,我盼這一天快二十年了呢……”
“别自己扛着,不管什麼情緒,釋放出來對自己好一點……”
“你是覺得我不開心嗎?”
“沒有啊,開心就笑,難過就哭,不都是釋放的表現嗎?如果是開心,能不能告訴我,讓我也開心一下……”
“姐,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我真沒事……”
望着黑暗中那雙隐約透着弱光的眸子,她也不再刻意暗示了。
“那就睡吧。晚安!”
“晚安……”
不敢掉以輕心的她久久未合眼,而另一邊的他同樣沒有立刻安睡入夢。
翌日上午,吃完早飯的他回房間換了一身黑色裝束。
“姐,我出去一趟,兩個孩子你們安排照顧一下。”
“你這是要去哪?”
“墓園。”
她有些始料未及,但仍試探着征求意見。
“能讓我和你一起去嗎?”
他躊躇了一會,輕輕點了點頭。
一路上他全程沉默不語,她也不敢随便問什麼,隻是刷着朋友圈裡陸續更新讨論着關于孔氏集團現任總裁離世的各方悼念。
初夏本應是享受豔陽高照的時光,今日一反常态的烏雲密布,似乎還有急雨的預警。
手提祭品的程蔓,挽着懷抱兩束菊花的孔令麒胳膊,跟随他慢慢行走在漫長的甬道上。
沿途經過的一塊塊碑文,無言記錄着每一個或英年早逝、或壽終正寝的魂靈足迹。
駐足在一方墨石前,他緩緩蹲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軟布,小心擦拭着上面的照片和文字。
她也低下身子湊近端詳,照片上的女人和自己年紀相當,雖不說特别漂亮,但眉眼清秀娴淑,看得出來生前是一位氣質賢妻。
擺放在碑身左右的花瓣微微扇動,兩排江南糕點整齊打開在旁邊的草坪上。
斟好三杯酒的孔令麒,牽着程蔓共同朝墓碑深深鞠了三個躬。
第三個躬定格在原地的他,隻是悄悄松開了她的手,并沒有馬上直起腰來。
還在琢磨發言内容的她,身邊的人撲通一下倏然跪倒,連堅硬的青石闆都有了回聲。
這一跪也把她心頭撞得不輕,趕緊蹲下想去扶,他卻擺擺手婉拒了。
“媽,兒子很久沒有來看你了,今天來是想和你說件算是高興的事……”
“他昨天沒了,那個你惦記和失去了一輩子幸福的男人,終于也罪有應得地被自己特意培養的另一個兒子親手送走了……”
“他當年嫌棄我們善良沒出息,害你郁郁而終,還對我打壓到現在。可如今他的暴政換來了什麼?一劑自食其果的毒藥,還是想要的接班人精心準備的。是不是很諷刺啊……”
額頭貼在地面的他自顧自對着遙遠的深谷嬉笑怒罵,手裡的酒杯由于情緒不穩定,已經晃動潑濕出了深淺不一的泣潭。
半晌之後,他終于再次挺起腰杆,淚水泡紅的眼裡多了幾分堅毅。
“從今往後,你我的世界裡這個叫孔慶杉的人再也不存在了,我可以甩開枷鎖自由生活創業,你也可以真正安息了……”
“媽,這次可要把自己保護好了,他如果去找你,絕對不準放他進門,我必須要知道你在那邊等我的這段日子裡也能過得安安穩穩的……”
杯中殘酒繞着碑沿均勻灑入土裡,他抓起自己的那份大口灌進了喉嚨。
剩下的那杯剛剛碰到,被一隻有些顫抖的手按住了。
喝懵的他迷迷糊糊地轉過臉,看到她關切的眼神頓感失态。
“對不起姐,我以前都是自己來掃墓的,清場習慣了,忘了還有你在……”
稍微放開杯子的指頭又握了回去,他對迷惑不解的她嘗試請求。
“姐,這次我替你敬了這杯好嗎?待會總得有人要開車回去……”
她不太情願,可他醉意彌漫的目光中,又鋪上了一層未盡的苦澀,隻好默許讓出。
猛地仰頭一吞,跌坐在地的他差點仰倒,她趕緊伸手攬住。
紙巾抹去了磕紅的額上沾染的灰塵,以及臉頰半黏的淚痕,恍惚中的他靠在她的臂彎裡,指着滿天烏雲中不知名的一處喃喃自語。
“我看到我媽了,她在對我笑,她聽到我說的話了……”
“姐,你看到了嗎……”
順着他手臂的方向望去,卻隻有在風中吹散陰霾後靜悄悄的天空。
含淚低頭的她恰好掃視到碑上恬靜的笑容,忍不住把啜泣哀傷的他緊緊摟在了心口。
“東叔,我真不去,你想去就去吧,不用管我……”
返程路上,副駕駛的他勉強接完電話,抱着胳膊一歪腦袋打起了盹。
她不時瞥一眼他的狀态,到了嘴邊的話又反複咽下。
“姐,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孝啊?”
心頭一顫的她,餘光隻見大半個後腦勺對着自己的他貌似還在養神。
“沒有,你想多了……”
他眯起通紅依舊的狼眼,漠然凝視窗外掠過的景物。
“我要是去了,給員工和客戶的印象是做一個追到棺材前感恩戴德的領旨哈巴狗,還是嘴上說着為别人建家,自己卻其實是家破人亡的反面教材?”
她倒是沒想過這些,隻能臨時找了個話題。
“不用太在意别人怎麼說的……你這段時間确實太累了,先給自己放假幾天緩緩吧……”
他搖搖頭,掉轉腦袋回來盯着她。
“我更想再去開一次靈車,親自把他送進地獄的大門裡面去!”
她目瞪口呆的神情久久沒有消散,被他嘴角上揚起的那絲冷笑吓了個寒戰。
“别緊張,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至少這個周末,我不會意氣用事的……”
晚上在家吃飯時,他還是照例輪流喂兩個孩子吃營養餐,之後和住校歸來的田爽打打遊戲,一切看起來和正常的休息内容沒什麼兩樣。
待所有人都睡了,認真洗浴過的他問程蔓今晚要不要活動一下。
被壁咚在牆角的她難得見他這麼主動,懷疑他是不是又喝多了。
然而他身上除了清潔殘留的縷縷淡香,什麼味道都沒有。
掌心隔在腦後與牆壁之間,他銜着她柔軟的唇輾轉厮磨,另一條手臂橫在腰上避免移位。
她插在他發間的指頭緩慢穿梭梳理,感覺像是撫着一匹逼近獵物的白狼脊背的軟鬃。
雪絨一般的睡袍再次剝離,露出了寬闊結實的臂膀,隻稍一使勁,就把她從地面整個拔起,但倆人的嘴依然保持嚴絲合縫。
居高臨下的她捧着他的臉,溜出了一句挑釁的話語。
“小東西,今晚打算撐到幾個回合?”
他偏過脖子盯着她灼人的眼神,騰出一秒鐘反手鎖上了身後的門。
幾乎是鎖芯旋入槽内的同一時刻,她就被撲倒在了枕上。
他閃爍寒光的眸中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在她鼻頭周圍摩拳擦掌地蹭了蹭。
“姐,你不是對數字過目不忘嗎?那就開始記着吧。”
這後半晚,變成了孔令麒釋放天性的狂歡之夜。
舌尖在耳垂上卷起了交流電,掀動着她近在咫尺的敏感腦海。
口齒間的薄荷涼意交織在溫暖的津液中,像盛夏拂面的清風一樣舒爽,滑過喉下也回味無窮。
褪去的衣物宛如揭開的蓋闆,十指靈活地在蘊藏藝術的琴鍵上騰挪跳躍,演奏出了一曲高低起伏的特别交響樂。
相比往日鋼琴獨奏家的身份,她感覺此時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名DJ,正在運用全身的實力,展現自己出神入化的打碟技能。
心房在他磨砂質感的手心裡蹦迪,腹部貼合着他粗壯的腰同步起落。
背後遊走彈撥的指節,令她又瞬間化為了一把與衆不同的吉他,從内到外流露出發自肺腑的樂章。
當他用牙齒叼起包裝袋的一角,配合手上輕輕一撕,她霎時有了一種捆在砧闆上待宰羔羊的懼怕。
湊到她緊張眨巴眼睛的跟前,拭去粘連在臉上的亂發,依然生龍活虎的他傲嬌一笑。
“姐,告訴我,現在幾回合了?”
她明明處在下風,卻嘴硬不肯道來。
“這才哪到哪,繼續……”
話音剛落,屋裡倏然進入了黑暗,他鬥志昂揚的模樣一下子隻有模糊不清的輪廓。
“行,繼續,你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