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麼禮物?”
“謝謝,不用了。我很多年都不過生日的……”
“為什麼?”
“覺得沒必要吧……姐,你的心意我領了,但真别準備了。好嗎?”
給他紮着領帶的手在半路停住了,指頭上感覺到他掌心靠近熟悉的溫度。
“沒事的,生日不就是告訴自己又長了一歲嗎?我有數就行了。”
“快走吧,待會就要早高峰了……”
把田爽送進校門以後,副駕駛上的她微微側過臉,瞥見獨自躺在後排補覺的他,心裡掠過陣陣不易覺察的難過。
不僅僅是因為一腔蓄勢待發的熱情受到打擊,而是這個刻在骨子裡的想法,自己也曾經堅信不疑。
對小孩子來說,生日就是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候,可以穿漂亮衣服、吃美味的蛋糕,運氣好的話還能收到父母滿足願望的禮物。
可是對程家而言,不屬于兒子和老幺的自己,隻能是默默承受最無福受寵的尴尬待遇。那些光鮮亮麗的同齡人福利,她從未有過。
太懂事的孩子沒糖吃,太成熟的女人會冷漠,如果不是誤打誤撞與他結緣,自己這輩子都要一直負重前行。
如今想體驗歲月靜好,可是又心有餘而力不足,她不願意讓自己的浪漫隻會停留在發一個微信紅包上,但是其他曬幸福的感情技巧又毫無頭緒。
一度認為男男女女之間膩膩歪歪的小把戲很娘很矬的鋼鐵大直男,也會放下偏見用聽歌和送花來表達内心深處的愛意,況且自己對别人說得對的話基本來者不拒,再去突破一下也未嘗不可。
她向田爽旁敲側擊了解過這方面的靈感,但他喜歡的那些二次元真真假假的存在,她又始終get不到精髓。
“媽,小孔爸爸既然都不需要,就先不搞了吧。回頭你弄巧成拙了也不好,讓他知道你心裡有自己就可以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沒有放棄,甚至偷偷找廖然和黃毛取經。
“孔令麒這個人嘛,思想單純,待人仗義,不過也喜歡在心裡藏事。我也就知道他愛吃愛玩一些前衛又小衆的東西,别的還真不清楚了……”
“麒哥從小在感情和事業上受傷太多了,人前激情澎湃無所畏懼,人後還是很脆弱無助。隻要不辜負他付出的真心,他也很知足了,讓他安安穩穩擁有目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坐在電腦前愣了半天,她第一次體會到尋找中意項目投資的難度如此艱巨。
“姐,别工作太晚了,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一碗冒着絲絲香甜的紅棗蓮心粥輕輕擱在手邊,她恍然驚醒,擡頭看到了滿眼溫柔的挑眉笑臉。
他走到窗前伸了個懶腰,望着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遲遲沒有離開。
“真的不要生日禮物嗎?”
她掩飾不住的失落瞬間又讓他心軟了,伸手攬進懷裡低語安慰。
“我不是故意拒絕你,可是自從媽媽走了,生日這個詞總是給我很刺痛的感覺。所以還是不要籌備了吧,有你們陪我平平安安度過就足夠了……”
依偎在他結實的臂膀上,她不置可否地順着他的視線揚起下巴,廣闊的夜空中除了地面霓虹燈的反射,那片東北炕頭的點點繁星蹤影全無。
夜深了,她趕完當天的報告回到卧室,四仰八叉的他壓着被子睡得不亦樂乎。
然而自己的那半塊領地,依舊整整齊齊地掀開靜候寵幸。
剛打算替他蓋上起伏的肚皮,似曾相識的畫面混合着寥寥數語,閃進了疲憊中猛然提神的腦海。
“我就沒那麼喜歡大城市,真的……等我退休了,我就找一個巨美無比的海島,天天就釣魚、吃飯,啥也不想,啥也不幹……”
“一個人?”
“當然不是一個人了,還要有我心愛的人。”
他這番話是在有流星的環境下說的,而且很正經,現在已經實現一半了。
對啊,就帶他去看流星,最簡單的夏日夜晚浪漫,不比絞盡腦汁的場景設計好多了?
迅速在備忘錄裡記了重點,揭起自己的那部分被子,慢慢遮住了他胸前戴花的小狐狸。
才仰卧在枕上舒口氣,他不動聲色地翻了個面,又将被子推回了她身上。
無奈的她隻能往中間挪,讓他盡可能包圍在循環的暖流中。
昔日在炕頭錯失擠擠的大好時機,反而在今夜姗姗來遲了。
第二天趁辦公室無人時,她悄悄搜索起了今年巨蟹座流星雨的觀測時間。
一般看這個最好是淩晨,可也不是瞬間就全部看完的,得安排一個周末的日子。
天公不作美,今年他的生日不在周末,就目前網上預報的觀測時段,最早也要到兩三天之後了。
如果運氣不好,沒準就隻能守到幾顆,萬一下雨,計劃直接泡湯。
一場隆重的酒會自己都能策劃得遊刃有餘,為什麼到了他的生日活動就無從下手?
這小子還真是一個非常不确定的風險存在,既能踢館砸場,又能開天辟地,和當初定義的“不折不扣的小壞蛋”一點沒差。
當務之急得想一個萬全之策,以防突發情況降臨沒有備案。
光污染嚴重的上海市區,想自由看流星,首先要有充足的閑情雅緻,其次恰到好處的時間和環境也不可或缺。
要不就去露營吧,如果天上的星辰美景享受不着,至少地上的漁火簾夢必須供應到位。
眼前仿佛又重現了那晚比燥熱的路燈清冽許多的月色,沉浸在幻想中的她盯着屏幕忍不住嘴角上揚。
“想什麼呢,這麼開心?”
一個男人的聲音冷不丁傳來,把她從神遊的時空強制下線。
擡眼看去,聶峰略顯懵圈地抱着文件夾站在辦公桌前。
“……沒什麼。你有事嗎?”
“這裡有份文件,公司的行政和法務都等着你簽字了。”
她接過來正在翻閱,餘光瞟到對方似乎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
“沒……就是你居然在笑,我不習慣。”
“不用習慣,我也不是對你笑。”
“這才像你的風格啊。不過從你和孔令麒結婚到現在,你還真的展現了一些聞所未聞的人設。”
“具體怎麼個聞所未聞?”
“多比雖然沒像你之前的報告裡貶得那樣一文不值,但也沒到要你倒戈鼎力相助的地步。你向來對沒有希望和坑投資商的企業絕不開綠燈,這次能砸上終身幸福去深入敵後,這在你多年事業和感情路上都是個匪夷所思的操作……”
“這是你的所有疑惑嗎?”
“算是吧……”
“那我也有一個疑惑需要你解答。”
“說。”
“你私下和孔慶杉來往,就是覺得我已經成為了他的棋子,一方面借我的手把孔令麒踢出公司,耗盡看不上他努力的那點心态;另一方面阻擋我撕開他那些醜陋事迹的遮羞布,以防我在繼續調查孔家真實内幕後,把他也押上斷頭台暴露真實嘴臉?”
“你确定有那個把他押上斷頭台的實力?程蔓,你隻是一個風投高管,可不代表在圈裡無所顧忌。如果由于個人行為影響到公司的聲譽,你打拼這麼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前有集團掌門人的氣場威懾,後有事業拖油瓶的志大才疏。你真的想好要走這道鋼絲繩嗎?”
“聶峰,以前你要和孔慶杉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都當沒發生過。現在你明知道我下定決心和孔令麒在一起,還要在這陰陽怪氣。圈裡看不慣我程蔓的人多的是,也不少你一個。”
“我和你還算是有工作關系,其餘方面謝絕觸碰。倘若你和孔慶杉侵犯到我和孔令麒的正當利益,别怪我翻臉不認人。”
那個文件夾被毫不客氣地甩到他跟前的桌沿。
“第5頁有兩個數據沒有修改,拿回去叫他們訂正。”
聶峰尴尬地合上攤開如死魚的紙張悻悻離開了。
本來挺晴朗的内心霎時烏雲密布,她罕見的情緒波動别說聶峰,連自己都不适應。
難道鐵血直女也不配釋放自己的喜怒哀樂,沒有嘗試凡間浪漫的資格嗎?
手機屏幕上沒入黑暗中的流星尾迹,跟随着她負氣吞進喉嚨的咖啡漸漸消失。
晚上她回到家時,飯桌上擺了一些保姆做好的餐品,唯獨沒有湯,也不見孔令麒。
“先生還沒回來嗎?”
“沒有,他說有點事耽誤一會,叫你先吃。小姐已經吃過,去老師那裡寫作業了。”
她惆怅地靠在椅子上,手裡的筷子像攪拌水泥一樣,怎麼都無法将米飯送入口中。
突然門鈴大作,保姆急匆匆去迎接,一陣驚呼引起了她的注意。
“先生,你身上怎麼髒成這樣了?”
“沒事,等會洗洗就好了。先幫我把魚拿進去處理一下,馬上炖個湯……”
她頓時坐不住了,扔下碗趕緊跑過去。
頭發還滴水的孔令麒臉上依稀殘留幾道泥印,白襯衫變成了紮染岩漿的街頭風,褲子也凝固了片片污漬,僅有的幹淨外套搭在脖子後,活脫脫一個剛剛收工歸來的搬磚人。
“你這是去哪了,掉溝裡了?”
“沒有,一個老客戶來找我釣魚,但我手氣太背,幹脆就直接下去撈了……”
“釣不到就算了,弄這麼狼狽,有沒有受傷?”
“沒有,那是他們自己挖的魚塘,已經養一段時間了,平時就是給人釣着玩解悶的,估計是魚也想欺負我這個新人吧……”
“但是沒關系,人家很豁達,說孔總釣不到就幫撈上來,怎麼能讓老朋友空手回去。然後我們就開始大鬧龍宮了……”
“讓他們替你撈不就行了嗎?”
“那可不行,我要讓辛苦一天的媳婦喝到我親自抓的魚湯呢,不然怎麼履行退休以後的承諾對吧?”
“好了不說了,這一身泥黏得我難受……你吃了沒,我收拾一下馬上給你熬魚湯,等我啊!”
他趿拉着拖鞋竄進了衛生間,捧着塞進自己掌心的手機和手表,她眼角有些濕潤了。
盡管肚子餓得都快放棄掙紮了,她還是站在熱氣騰騰的廚房,看他往鍋裡熟練撒着各種調料。
“姐,你就先去吃吧,炖好了我端過來……”
“不,我就想和你一起吃。”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像個粘人的小女生了?”
“你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隻要是你,我就照單全收!”
再次翻滾氣泡的湯汁散發出鮮美的肉香,他剛打算盛一點嘗嘗鹹淡,她卻鬧着要來一口。
“很燙啊……”
“我都快餓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