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麼就是聽不懂呢?”
與話音同時響起的,是一聲銳器刺破皮肉的悶響。
聞千合,或者說占據聞千合身體的另一個靈魂,怔在了當場。
他手中,灰青色的長劍還垂着,還未來得及橫向任何人;胸口,一柄通體漆黑的尖錐沒入了一半,尖錐冷厲的邊沿溢出了一絲鮮血。
蘇時雪拂開他的手,又将皺起的衣領捋平,這才輕聲接上了後半句。
“……我真的不是你師尊啊。”
‘撲通’一聲,胸口埋着尖錐的人轟然倒地。緊接着,殿門終于被推開,一道清瘦身影跑了進來。
“姐姐……”來人氣息紊亂,不知在門外焦灼等待了多久,剛出聲又改口:“掌門,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快把門關上,不要透進來光,”蘇時雪急聲催促,又朝來人伸出手,“把東西給我。”
蕭雪山迅速折返幾步,将殿門虛掩上,隻留了一道縫透光,同時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琉璃罐,跑回蘇時雪身旁遞了過去。
“掌門,聞師兄這是……”
剛問出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聞千合突然劇烈一顫,像是有雙無形的手把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撕了下來。
緊接着,一團模糊不清的黑影浮現在他身體上方,在空氣中竭力掙紮着。蘇時雪眼疾手快起身,用琉璃罐罩住了那團黑影,死死扣在掌心。
“抱歉,之前沒有立即信你……你的猜測是對的,聞千合确實是‘換了個人’,我手裡這枚‘納魂罐’裡,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他。不過,好在都已經結束了,現在我隻要設法将這個誤入異界的靈魂送回去,或者另為他找一個軀體……”
蕭雪山聽完沉默片刻,理清了她話中含義後,有些疑惑:“可是,方才聞師兄……這個人,他想要傷害你啊。掌門,你不生氣嗎?不……殺了他嗎?”
蘇時雪一邊擰緊罐蓋,一邊輕聲歎氣。
“說到底,他也沒有真的傷到我。不過是情緒崩潰的可憐人罷了……設想一下,被人冷待、無視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得到希望又落空,換誰都會崩潰。”
說完,她将封鎖着黑影的納魂罐遞給蕭雪山,“你先拿着,幫我收好,在我找到将他送回去的方法前……”
指尖交接的一瞬間,琉璃罐似乎突然生了靈,劇烈地掙紮了一下。
光滑罐身從指尖滑脫,在半空中劃下一道短促直線,狠狠砸落在地。
琉璃碎響,罐身應聲而裂,被束縛着的黑影也随之逃離出來。一切都發生在瞬息間,從罐體破碎、到掙脫束縛的靈魂沖向虛掩着的門縫,隻是一眨眼的工夫。
“聞……”
黑影穿過門縫,沖進清澈明朗的陽光下。
濃郁的黑色在一瞬間變得透明,隐約間,蘇時雪看見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出現在殿門外。
青年肩寬腿長,氣度清冷,手中握着已經成了虛影的劍,身形堅毅地靜立着。隻不過這一次,他沒再像從前一樣望着那扇從未對他打開過的門,而是望向遼闊的遠方。
日光灼目,下一瞬,青年的身影化為虛無,消失無蹤。
沉默良久,打破寂靜的是蕭雪山忐忑的聲音:
“掌門,他……死了嗎?我……對不起,是我沒接住,還留了門縫,才導緻他……”
“不,”蘇時雪輕聲打斷他的道歉,“對于他來說,這或許是更好的結局。”
歎完她轉向蕭雪山,安撫似的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許多事,若不是有你在,不知要麻煩上多少倍。有你在……很好。”
蕭雪山眼睫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轉頭望向身旁的人想要确認,那雙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垂眼看向仍在昏迷的聞千合,沒再多說。
是他的錯覺嗎……方才那句話,似乎不是單純的感謝,而像是在表白着什麼,或是承諾着什麼。
要問問嗎……
蕭雪山心口跳了跳,想說的話幾乎脫口而出,又被他艱難按住。
不能沖動,再等等……或者,一會兒和點心商量商量……
蕭雪山努力使自己平靜,還是按不住心頭飄逸的絲絲甜。思緒一轉,想到那個總愛露着半邊身子的玄方已經不在宗内、岑不疾也從早到晚都在指點弟子們練劍,總愛裝無辜的司空無雲也被隔在外門不得見,他心緒更輕盈起來,唇邊甚至泛起一絲笑意。
說不上為什麼,但這種像是‘赢過’其它人的感覺,他很喜歡。
按了按心情,蕭雪山收起笑意,跟着看向昏迷不醒的聞千合,正要提議要不要将他挪到隔壁殿室,就看見那雙緊閉着的眼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
“……我還……活着?”
聞千合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還不習慣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幾次啟唇才出聲。
“嗯,還活着,”蘇時雪拍了拍他無力輕擡的手臂,又轉臉和蕭雪山囑咐:“他身體被占據太久,魂魄不穩,需要些穩定心神的丹藥,像固靈草……”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剛蘇醒的人強撐着坐起來,猛地抱住了她。
“你沒事……”聞千合啞着嗓子重複,“他沒傷害你……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