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火鍋吃到了下午兩點,離開的時候還有店長專門出來送行,有些剛看了電影的路人扭扭捏捏地上前來找商陸和薤白要簽名。
王曜華看着他們被層層圍住,随便道了聲“拜拜”,很快就離開了。
商陸看似專注于眼前的簽名闆,其實餘光還是想看看王曜華離去的背影。
那會不會像七年前那樣,潇灑又自由,但卻意味着訣别呢?
明明如今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各自有了生活,各自有了選擇,可商陸無法否認,再度與王曜華相見,依舊能感受到曾經的快樂。
那種單純的快樂讓他不得不去懷念學生時代,然後因為隻有自己可以細品過去的快樂、但薤白卻沒辦法參與進來,所以心裡又産生了一種愧疚感。
矛盾的心情糾糾纏纏,回過神來就連簽的名字都變得有些潦草了,他握着簽字筆,看着繪本上的“商陸”二字,有一瞬間開始搞不清這到底是誰的名字。
商陸是誰?是自己嗎?自己為什麼要把名字寫在别人的本子上?因為别人找他要簽名嗎?自己的簽名的價值是什麼呢?是為了證明自己确确實實見到過眼前的這些陌生人嗎?
自己活到如今,走在路上,見到的陌生人無數,需要一一去證明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簽名呢?”商陸發自内心地想不明白,他将手中的繪本歸還給面前那看起來比自己要年輕些的男生,“我的簽名有什麼價值嗎?”
在他身邊的薤白輕輕撫摸着他的背,然後朝被商陸反問得有些茫然的陌生粉絲們笑着說:“實在抱歉,再這樣一個一個簽下去會影響到公共秩序,有機會舉辦簽名會的時候再來吧。”
經薤白這樣一說,路人也紛紛響應,有的祝福他們事業越來越好,也有的祝福他們感情永不變淡。
人群散開之後,商陸看向剛剛王曜華離開的方向,毫無懸念的,他已經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了。
“我本來以為,聽到他說有這個成就、那個成就的,會感到自己活得很無聊、很卑微,我以為在他身邊的話我就永遠隻能是個配角,為此說不定會感到不服之類的。”離開商場,到附近的公園裡散步時,商陸嘗試着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薤白走在他身旁,安靜地聽着:“嗯。”
“但是今天……好像沒有那些負面的情緒,就覺得他還是七年前的王曜華,但我已經不是七年前的商陸陸了。”商陸低頭看着地面,“怎麼說呢,之前見面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感覺,現在感覺更強烈了。就覺得,他好像很寂寞?”
冬天的公園其實沒有太多自然的生機,隻有些喜歡散步健身的中老年人在步道匆匆路過。過年的原因,外來遊客也不是很多。寬敞的地方會有些人趁着下午暖和的時候放風筝,湖面也已經完全結冰,木船也被凍結。
但是角落的梅花綻放得正好。
盡管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蕭條,卻似乎又透露着一絲掙紮感。
商陸不知道薤白會如何理解自己的這番話,但他并不擔心對方會因此而生氣或是嫉妒,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因為彼此直接百分之百的信任。
“寂寞嗎?如果是的話,我恐怕是不太懂他的寂寞了。以他的情商來說,絕對是能夠看懂别人的感情的,在我看來,既然懂了就相當于能夠理解,可以被觸動到。但他說什麼?将心比心是一生要學習的技能?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人根本就是在有意識地拒絕着别人的一切感情。”薤白語氣中仍然帶着一絲憤怒。
商陸聽得出來,但不明白對方在氣個什麼,隻是覺得這種憤怒似乎不是針對自己:“你生氣了嗎?”
“是有點兒。”薤白氣鼓鼓地伸手夠着路過的樹枝,然後用力拍打了一下。
“為什麼?”商陸好奇地問。
“啧,唉,我想想要怎麼解釋……”薤白順勢抓了抓腦袋,“就是很讨厭他那個态度!”
“态度?”
“對,玩弄别人的那種态度,根本不把别人當回事兒的那種。你也很生氣吧?你把他當朋友,但他可不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啊……”商陸認真思考了一陣,平靜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這麼想的話還真是挺生氣的。”
“可是你的語氣聽起來不像啊!”薤白有些崩潰地說,“剛剛在火鍋店裡也是,他把你說得像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我特麼要氣死了,但你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還握着我的手讓我别再說了!”
商陸回憶起剛剛薤白怒怼王曜華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哈哈,我那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因為他的邏輯沒有問題,給的理由我也可以接受,但就是心裡覺得别扭。你就像是我的嘴替一樣!把我那些我自己都搞不懂的情緒輸出了一通,你看他都被你罵得有點兒懵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那麼無語的樣子!
“所以我握住你的手,是想讓你不要替我生氣,雖然我是真的很感謝,但為這事兒生氣也太沒必要了。”
沒想到薤白的脾氣再次湧了上來:“說實話,你這種态度也讓我覺得來氣!怎麼回事兒你這個人,付出了真心換來了狗肺,你都不覺得虧了嗎!?”
“這比喻還挺有意思!”商陸雙眼一亮,笑呵呵地稱贊。
薤白一拳怼在商陸的肚子上,差點兒沒控制住力道:“你還笑?你也是沒心沒肺嗎?”
這一拳打得商陸差點兒把午飯反上來,他按着肚子,委委屈屈地看着薤白:“可是他從以前就是那樣,我已經習慣了啊。我從來沒期待過他可以把我當對等的朋友,不會期待當然就不會覺得生氣了。”
“那你為什麼一直對他跟你斷了聯系這事兒耿耿于懷啊?”
“因為我想不到理由啊,不知道為什麼,所以很煩躁。今天看着他對高昂的态度,才反應過來我可能也隻是被他不經意地玩弄了,一想到這個就很……算是生氣吧?”商陸歎了口氣,随後笑了笑,平靜地說:
“不過你說得很有道理,可能我是真的在氣他根本沒把我當朋友這事兒吧。你知道嗎,他之前對張航介紹我的時候,說的是‘這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我尋思着,為什麼要加一個時期呢?那我們現在就不是朋友了嗎?
“今天聽他這番話,我突然覺得,也是啊,我們現在可能不是朋友了。對他來說,現在的我已經是個陌生人了。他依舊能跟我聊得來,不是因為關系很鐵,隻是因為他的社交技巧而已。
“因為不知道七年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所以不知道如今的我是什麼樣的人,因此就不再是朋友。這樣也很符合他的邏輯,我可以接受。”
薤白也漸漸平靜下來,語氣中帶着一絲慌亂:“你是這樣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嗎?靠着邏輯來分析?那……那你難道對我也有一套愛情的邏輯還是怎麼回事兒?”
兩個人停在一片荷花池旁邊,池内盡是些殘敗的荷葉,有一條白色的石橋通往池央的涼亭,風大天冷,幾乎沒人去那裡,隻有一個老年人坐在涼亭裡眺望着遠處花園外的高樓。
商陸牽起薤白的手,轉過身正視着對方:“我曾經對你說過,我相信這世上一切都擁有一個公式,哪怕是愛情。你曾經一直不相信我能夠給你一段持之以恒的感情,我後來也不會再反複強調什麼我會永遠愛你之類的說辭了,人類的語言有些時候沒辦法表達出最精準的心情。
“但是科學可以,數學可以,總會有一個公式能夠表述我對你的感情,現在也許還無法總結出來,等到将來數據更加完善了,說不定就會形成一個函數。那個函數一直存在,隻是我們還沒有發現它,還沒有定義它、證明它。”
薤白把半張臉縮進外套的領子裡:“我想起來了,你不用說了,再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生氣了。”
“為什麼要生氣?不要生氣。”商陸用手指撥開對方外套的衣領,低頭湊過去的時候,感受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無論你是在氣我,還是為我生氣,我都不願意,雖然還是有點兒開心的。”
“在公園裡呢,亭子裡的大爺在看着……”薤白話雖這麼說,但是沒有别開頭,也沒有抿起嘴唇。
“大爺說不定也在懷念他的初戀呢。”商陸毫不在意,貼了貼薤白溫熱的嘴唇。
“你可不是我初戀。”薤白嘴硬地反駁着。
“不是就不是。”商陸又咬了一口薤白的臉頰。
“幹嘛咬我,你是不服還是怎麼着?”薤白擡起手輕輕捏着商陸的後脖頸。
“不服是真的不服,畢竟你可是我的初戀。”
“去你的吧,那麼多前女友我都不好意思說你。”
“那都隻是形式上的,是我不懂感情是何物的時候稀裡糊塗促成的故障代碼。”商陸又歪頭咬了一下薤白另外一邊臉頰。
“好聽的都被你說了。”薤白終于笑了出來,“不過我覺得你能有那些經曆也挺好,甚至覺得你和王曜華可以成為朋友真的很好。那個人的雙商恐怕是天生的,也許曾經真的教會了你很多世間常識吧。”
“說起雙商,我突然想起來你剛剛說他除了有别人夢寐以求的雙商之外還有那麼可愛的一張臉,你是真心的嗎?”商陸停下動作,稍微和薤白拉開了距離。
被咬來吻去的薤白發現商陸離遠了之後,下意識地主動貼上去:“嗯?嗯,是啊,你不覺得他長得挺好看的嗎?”
“我從來沒想過他長得好不好看……”
“那我這麼一說,你就也有同感了?”
“沒有,我隻是很委屈。”
“啊?”薤白又一次沒跟上商陸的思路。
“你都沒那樣自然地說過我可愛。”商陸故意賣萌,鼓着嘴皺着鼻子,模仿着比較熱門的可愛表情。
可惜這個表情帶來的效果隻有讓人捧腹爆笑,薤白那剛被商陸勾搭起來的情愫頃刻之間又被商陸給按頭壓了回去,他笑得有點兒誇張,搞得商陸都不知道該怎麼擺出什麼表情了。
“你……用不着笑得這麼誇張吧。”商陸抿了抿嘴,心裡有苦但道不出,他确實一直很在意這件事來着,薤白是真的很少會誇自己可愛。“帥”這個字他已經聽膩了,而且不覺得這是什麼很特殊的形容。
他不希望薤白覺得他很帥,在他看來,隻有“可愛”這個詞能勝過一切。
薤白捂着肚子深呼吸了幾下,這才止住了笑聲,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看着商陸:“抱歉抱歉,但是你剛剛那個表情真的太搞笑了!這又是在哪兒學的啊!?”
“微博上,”商陸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我看到其他明星做這個表情的時候,粉絲都會說可愛。”
“哈哈哈!”薤白擺手求饒,“别、别說了,别說話了,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兒,為什麼這麼容易戳到我的笑點。”
“什麼啊,我做這個表情就那麼搞笑?”商陸好奇地掏出手機自拍了一張,咋舌欣賞了一番,“這不是挺有那種、無法形容的萌感的嗎?”
“像壯漢穿上了美少女的戰服!”薤白一點兒面子都不給。
“嘿!我想說你形容得太過分了,但又覺得這個形容還挺貼切!”商陸把手機鏡頭對準薤白,“那你做這個表情試試,我看是什麼效果?”
“你幹嘛非要拍下來啊!”
“拍下來怎麼了,方便我今後複習。”
“哈哈哈……”薤白揉了揉笑酸的臉頰,朝商陸擠了擠鼻子。
商陸差點兒忘了按下快門,他呆呆地盯着屏幕裡的薤白,又劃到自己剛剛的那張自拍,對比之下就很直觀了,商陸明白了滑稽和可愛之間的差距。
“怎麼沒反應了?拍下來了嗎?”薤白蹦到商陸身邊看着屏幕,“哈哈這個表情真的好奇怪!”
“一點兒都不奇怪。”商陸單手舉起手機,換成自拍模式,然後另一隻手摟着薤白的肩膀,“來,咱倆一塊兒。”
“哈哈莫名其妙!”薤白說着,很配合地跟商陸一起做着皺鼻子的表情,堅持了兩秒就忍不住笑起來,趴在商陸的肩膀上,“不鬧了不鬧了,笑得我胃裡的積食都要消化掉了。”
商陸保存下來剛剛偷摸連拍的幾張照片,收起手機摟着薤白的脖子:“你覺得我不可愛就算了,還嘲笑我賣萌的樣子,這日子還能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