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兒?”
天亮時刻,韓建濤被衣帽間傳來的聲音驚醒,他從床上爬起來後看了看身旁的位置,床單甚至都被抻平了。短時間的睡眠隻能讓疲憊的感覺倍增,韓建濤頭昏腦脹地起床走去衣帽間,看到甄遠峰已經換好了衣服,像是準備出門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韓建濤像是受到驚吓一樣拉住甄遠峰的手臂,冷不丁地問。
甄遠峰似乎不懂對方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去學校。”
“開玩笑,你們學校還在放寒假,去學校幹什麼?”韓建濤煩躁地質問。
“學術交流會,寒假也有冬令營,還有數學訓練營,我也懶得去,但校方邀請了,不出面又會被叫去做思想教育,實在是聽煩了。”甄遠峰頭也不回地離開衣帽間,朝着玄關走去。
還拽着甄遠峰的手臂的韓建濤,自然也是被拖拽到了玄關。他腦子還沒有轉過彎兒來,總覺得發生過昨晚的事情之後,甄遠峰不應該這麼冷靜,結果想象和現實嚴重不符。
對韓建濤來說,從昨晚開始他們的生活就已經是處于黨派鬥争的水深火熱之中了,但現在看來,對甄遠峰來說,生活還是原來那樣兒,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這就使得韓建濤大腦有些錯亂,脾氣也跟着暴躁起來:“不準去,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哪兒都不準去。”
他用力把甄遠峰拖了回來,幼稚得光着腳到玄關上把甄遠峰的鞋拎起來藏在身後,同時擋住家門。
甄遠峰面無表情地站在距離他兩米的位置,沉默地注視着他。
韓建濤搞不懂對方沉默時到底是在想什麼:“說句話啊你倒是。”
“你難道又想做了?”甄遠峰傾盡所有情商,隻能說出這麼一句似人非人的話。
韓建濤惱羞成怒地把鞋扔到甄遠峰身上:“在你眼裡我特麼就是這種人嗎!?”
被鞋砸到了大腿的甄遠峰大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可讓他思考自己到底哪裡錯了可真是難上加難,他彎腰拾起皮鞋,左思右想:“你至少也給我個提示,為什麼不準出門了呢,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昨天?好好的?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你難道已經忘了嗎!?”韓建濤怒吼着,“你特麼差點兒被亂槍打死!”
“你是不是搞錯了重點,他們想要殺的人不可能是我啊,大概是常山或者張航之類的吧。”甄遠峰将鞋重新擺放到玄關,順便看了看韓建濤那被地闆凍紅的腳,“如果你一定要站在玄關,最好穿上拖鞋。”
韓建濤背靠着門,雙手捂住臉,身體無力地下滑,最後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大團:“你是覺得,昨晚被發現你也好、我也好,都是跟常山他們一夥兒的,這之後他們還會把我們當作局外人嗎?薛石然手底下的人辦事都不講道理,察覺到威脅就會把對方全都做掉。現在警報還沒有完全被解除,所以可以麻煩你耐心的、在安全的地方、再等等嗎。”
“薛主席,”甄遠峰歪頭想了想,“很大概率上而言,不會叫人做掉我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韓建濤肩膀一抖,擡起頭盯着甄遠峰,像是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為什麼?”
“其實軍隊在研發很多搭載高新技術的武器,這次外包給我的軍用無人機還處于第二階段而已,項目預估需要經曆六個階段。這個武器他們是真的很想要,據說是因為有間諜稱老美在研發。幾年前軍方根本沒有這個想法,但薛上位之後沒多久這方面的需求就來了,感覺得到我們國家的政策的在改變,武統大概會是改變中的一環。”甄遠峰也蹲了下來,用手指敲了敲地面,然後話鋒一轉,“所以你與其擔心我會被内鬥搞死,不如擔心我哪天會被外國spy給暗殺掉呢。”
“……你到底是不是要安慰我,給個準信兒行不行。”韓建濤原本放松下來的神經再次因為甄遠峰的最後一句話而緊繃起來,“你居然是在做這麼危險的項目嗎,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你也沒問過啊。”
“我不問你就不說了嗎?”
“沒問我就說,屬于違背了保密合約。啊不過,我現在也算是違約了,保密還真的是挺難啊。”甄遠峰再次敲了敲地面,“但那也不是重點,所以你現在相信我不會出門就被國内的政客亂槍打死了嗎。”
韓建濤還是不肯讓開,“可你們這個項目繼續下去,就相當于在跟常山他們那一派作對,常家也不是什麼善茬,尤其是常山那兩個哥哥。”
“BJ軍區的常青嗎,被規劃為中部戰區之後他的權力也被削弱了,他們也許可以調兵,但我也可以調無人機,所以隻要他有理智,就不可能和我作對。至于常山另外那個哥哥我就不了解了,聽都沒聽說過,估計也沒什麼本事。”甄遠峰滿是不屑地說,“也許作為政客還挺厲害?”
韓建濤突然覺得眼前的甄遠峰有些陌生,在他的認知裡,甄遠峰明明是個隻對數學有了解的世外高人才對,但現在看來,甄遠峰哪裡是什麼世外高人,他就隻是對韓建濤畏懼的那些感到不屑一顧罷了。“你不懂政治,那是可以讓人死于無形的東西。”
甄遠峰笑了笑,“我懂政治,我隻是不在乎而已。反過來說,你也不懂科學,那才是能讓人死于無形的東西,物理意義上的死于無形。不在乎政治的人可以遊走于政治鬥争之間,不在乎科學的人可能死前都還在想着下頓飯要吃什麼。”
事實證明甄遠峰的這番話完全沒能起到安慰的作用,韓建濤隻覺得心裡越來越慌,雙手無法控制地揪住頭發,“遠峰……和你說話真的感覺好累。”
于是甄遠峰不再說話了,兩個人就這麼無言地呆在玄關,一個坐在地上,一個蹲着,直到門鈴響起。
這個時間不該有訪客才對。韓建濤扶着牆站起來,通過監控設備看了看外面的人。
“遠峰,”在看清來者是誰之後,韓建濤轉過頭有些急促地對甄遠峰說,“你躲起來,卧室,躲到卧室裡!”
看來這家門是真的出不去了。甄遠峰有些不開心地站起來:“至少告訴我原因吧。”
“我爸媽……”韓建濤還沒說完,門鈴聲再次響起,甚至還有非常暴力的敲門聲。
甄遠峰歎了口氣,轉身朝卧室走去。
卧室那邊傳來關門聲之後,韓建濤稍微整理了一下頭發,打開了家門:“爸,媽,你們怎麼這麼突然……”
“先進去,關門說。”韓父推了一把韓建濤的肩膀,急匆匆走進了門,大步走到客廳。
韓母跟在後面,低頭換鞋時看到了玄關處擺着的那雙舊皮鞋:“濤濤,這樣舊的鞋為什麼還不快處理掉?”
韓建濤心跳直奔一百八,慌張之下随口說道:“出門扔垃圾時穿的,比較方便。”
“你倆幹什麼呢,還不快點兒進來!”韓父在客廳裡不耐煩地喊着。
韓母歎了口氣,扯着兒子的衣袖走進客廳:“喊又能有什麼用,你就不能心平氣和地講嗎?”
“講什麼……?你們怎麼突然想起要來我、我這兒。”韓建濤差點把“我家”這兩個字說出口,他父母最讨厭他說自己的住處是“家”,在父母眼裡,韓建濤唯一的家就是父母所在的那套别墅。
“昨晚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跟常山他們走得那麼近?”韓父的指責劈頭蓋臉而來,“還有你帶去的那個什麼清華教授,你竟然當着聞續斷的面直言說想要讓搞學術的人來整頓節目組的風氣,腦子是中風了嗎你。還有昨晚為什麼要跟常山他們留到最後,宋部長的人都看到你和常山他們有密切交流了!要造反了是不是,活膩了是不是?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你是我韓又軍的兒子!你這樣讓我要怎麼做人?”
韓建濤站在父母的面前,心跳聲和耳鳴聲模糊掉了父親的一部分髒話,呼吸越來越急促,手腳從冰涼到麻木。
“行了你,現在不是來罵人的。”韓母也坐在韓父身旁的沙發上,拍了拍韓父的腿,讓他少說兩句,但她本人則是緊接着說道:“濤濤,你跟媽媽說,昨天和常山就隻是随便聊聊對不對?”
“去年春晚我就囑咐過你,不要跟常山走太近,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韓父打斷了韓母的發言,再次吼道,“老常家想要控制娛樂圈,現在咱這邊的人都在試圖阻止常山,你倒好,怎麼又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是誰的兒子,你忘了嗎?我們送你去國外避風頭,回來又輔佐你在局裡立足,為的就是将來你能取代那個姓李的控制的棋子。GDZ局還得是我們韓家的,你明不明白!
“你再這麼糊弄下去,上面就會對咱韓家失望,你懂不懂那樣一來我們會是什麼下場?你太爺爺闖下來的地位全都要毀你手裡!就非要我對外稱沒你這個兒子嗎,就非要走到那一步!?”
韓母再次呵斥韓父:“說什麼呢!别總是這樣吓唬他,濤濤也是這麼大的人了,自己心裡有數呢。濤濤你說,是不是想從常山那裡套話呢?”
“套話?就他?這小子打小就隻會跟常山他們屁股後面!當時就不該住進那個大院,說什麼也該早點兒搬走。都毀了,全都要被你毀了。上次讓你去相親,你又把老部長的孫女拒絕了!工作工作不行,聯姻聯姻也不行,要你到底有什麼用!?”韓父氣得舉起茶幾上的茶壺就朝韓建濤那邊砸。
可惜沒有準頭兒,茶壺砸到了電視,哐嚓一聲,一片稀碎。
碎片飛濺到韓建濤的腳上,他不覺得疼,隻覺得有些癢。
“哎喲你就别砸東西了,上次相親的那個小姑娘不是也說了,濤濤可能有自己喜歡的人。濤濤,你跟媽說,是不是喜歡上普通女孩兒了?沒事的,聯姻也不會影響什麼,将來你要是還喜歡自己的女朋友,可以讓她進家門做家政,辦法有的是。”韓母朝韓建濤笑着說,“生下來的孩子我們也認,都是你的孩子,沒什麼不好。”
“誰愛認誰認,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在外面跟野種有了孩子,我要把他們一家都弄掉!”韓父指着韓建濤的鼻子,“你最好記住你高中那個女朋友他們一家的下場!”
韓建濤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在看到那片紅色之後,才搞明白為什麼從剛剛開始就覺得地面有點兒潮濕。
那片紅色的血迹倒是提醒了自己,高中父母揪着自己的頭發把自己按在地上打的時候的慘狀。
他都不知道具體是哪裡在疼。
“唉你就少說兩句,讓濤濤說,濤濤你說話啊,跟媽說說你到底什麼想法?”韓母強裝笑意,昂頭看着韓建濤的臉。
嘴唇好幹澀啊,韓建濤張嘴愣了一下,指着地上的茶壺殘骸:“這個茶壺我還挺喜歡的。”
“你還真敢說話了!?這輪得到你說話!?”韓父氣得又把茶幾上其他的茶杯也都用力砸碎,“你敢說你喜歡?你喜歡個屁喜歡,還輪得到你說喜歡?我告訴你韓建濤,我最後一次幫你,上午我去跟上頭的人說清你跟常山他們沒有關系,跟那個姓李的那邊的人沒有關系。明天你也來,跟我重新和聞續斷好好認識一下。還有,侯常委他有意允許你見見他家姑娘,就這些天你給我空出來,随時準備跟那個姑娘見面。這次再搞砸了别再說你姓韓!”
韓父撂下這番話,起身就要離開,走之前還覺得不解氣一樣,又扭過頭指着韓建濤的鼻子:“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我怎麼會有你這麼邋遢又沒骨氣的兒子。當初就該打死你,我們再要個兒子!你爺爺說得對,你早晚要成為我們韓家的禍害!昨晚宋部長派人去殺常山,怎麼沒順帶地把你也一槍打死呢!那樣我都能容易做人!”
韓母歎着氣站起身,等到韓父走後,才朝韓建濤說:“他那是說氣話呢,你好好聽話,這兩天就聽你爸的安排。不然将來你要怎麼在局裡穩住呢,是不是?你也老大不小,該自己考慮考慮局勢問題了,我跟你爸可以保你一時,但又能保你一世嗎?常山是個壞種,你明明也知道,小時候他不是總欺負你嗎,你怎麼能一直都讓人欺負着呢。看你上學的時候也是,連女生都能欺負你、給你造謠生事。濤濤啊,做人不能太溫柔,尤其不能犯傻。”
韓建濤也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好了,你怎麼還鬧脾氣了呢,今天我們事兒還怪多,就不跟你繼續掰扯了。侯常委的女兒啊,長得還挺漂亮呢,咱家能和侯常委成親家,細算下來還算是高攀。可是侯常委挺欣賞你的,說你看着踏實,他想給女兒找個踏實穩重的。你要是真的有喜歡的人,就提前跟媽說,媽想想辦法。但是你可不能因為兒女情長之事就誤了大局。”
“……媽。”韓建濤稍微擡起頭。
“怎麼了濤濤?你又有想說的了?”韓母語氣裡帶着些嘲諷的反問。
“什麼是大局?”韓建濤的語氣聽起來也像是在諷刺。
“唉,你爸說的也對,我們倆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了,怎麼就生出來個傻孩子呢。你爺爺說得還真對,你遺傳誰不行,非得遺傳了你奶奶那股子憨勁兒。女孩子家家的,憨也就憨點兒了,還能落個惹人憐愛。你說說你,一個大男子漢,成天問這些小家子氣的問題,還不讓人笑話死。”韓母憂心忡忡地說,“我懷孕的時候也沒吃壞東西啊。”
韓建濤沒有得到答案,他的母親也沒有特意走到他那邊去看看剛剛茶壺茶杯碎片有沒有傷到他。
走的時候,韓母避開了那些碎片:“你好好打掃一下,萬一來了客人别再弄傷了人家。玄關那雙鞋我給你扔掉了,那麼丢人的東西不能擺出來。”
聽到這話的韓建濤突然像是瘋了一樣踩着碎片跑到玄關,從母親手裡奪過那雙鞋,帶着怒意地看着她:“不要再動我的東西了。”
“你的東西?你有什麼東西,還不都是我跟你爸給你的。”韓母嘲笑了一聲,“行吧行吧,一雙破鞋你還當寶貝了,腦子是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