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成玉,你遲早有一天要毀了自己!”
裴瓒無所顧忌地一聲怒喊,把禮節忘得幹幹淨淨,甚至都懶得看謝成玉一眼,就甩着袖子步履匆匆地離開湖心小築。
碧波之上,仆從撐着船,湖藍色的官袍在清水的映襯下分外明顯。
裴瓒能感覺到來自湖心的視線一路相随,直到他進入馬車,那視線才消失。
他不怕謝成玉盯着,甚至挺直了腰杆。
他覺得自己沒錯。
哪怕謝成玉最終的目的為了救他,裴瓒也不能就此原諒……或者說輕易地接受謝成玉拿自己的前途換來的他的前途。
坐在馬車裡,裴瓒随着車身搖搖晃晃。
湖邊的小路用石子鋪成,一路上颠得他無法思考,煩得不行,他急忙叫住了車夫。
“就在此處停了吧,回去告訴父親,今日有宴席,不回去了。”
裴瓒從善如流地扯了個謊,車夫也不敢質疑他,老老實實地應下,把馬車趕回裴宅。
日頭正盛,好在此處遠離熱鬧的街市,幾乎看不到來往的行人,路兩旁也栽種着不少樹木,枝葉繁茂,郁郁蔥蔥,身在其中反而覺得清涼。
環境靜下來,裴瓒的心卻不靜。
【言誠,你确實有能力斡旋官場。】
【早知道我就不插手了,省了這麼多煩心事,還讓你我離了心。】
謝成玉的心聲重新在腦海中浮現。
謝成玉這麼想的時候,毫無預兆地幹笑了兩聲,聲音喑啞,像是一捧黃沙噎在胸口,聽起來也很不幹脆利落。
略顯病态的臉頰更是浮現一抹異樣的紅,襯着眼裡的驚訝,怎麼想都覺得怪異。
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覺得是謝成玉沒有遭受住打擊,露出失心瘋般的狂笑。
也難怪,如果讓裴瓒知道,把他教養成端正君子的家族在背地裡惡意打壓自己的同窗好友,甚至不惜将無數清白人拉下水,裴瓒也會失望。
更别提在沒有任何能力阻止的時候,隻能以身入局,把自己當做至關重要的棋子,來為了自己的“年少義氣”與家裡抗争。
謝成玉沒有在得知實情的第一時間大鬧一場,而是選擇把這件事做成死局,他已經足夠理智了。
或者說,他維持着極端的理智。
裴瓒站在第三人的視角,抛去受害者的身份,按照曆史書中的無數陰謀陽謀去解讀這件事,他卻忽然發現,謝成玉這麼做完全與世家大族的利益不符,甚至都到了“背信棄義,衆叛親離”的地步。
如此看來,謝家的确把謝成玉培養得極好。
君子如玉,謙和方正。
隻是這樣的溫良君子,卻生在的謝家那樣大家庭中,萬般無奈,身不由己。
毫無預兆的,裴瓒想到了趙聞拓。
細看謝成玉的所作所為,放在曆朝曆代,都不符合裴瓒對世家子弟的印象,哪怕是那些孤僻乖張的,也不可能為了好友跟家族的核心利益對抗,更别提不惜犧牲自己的前途這種一等一的大事。
不是裴瓒不相信他跟謝成玉之間的“真感情”,而是覺得像他跟謝成玉這種,世代為官的環境下,家族裡培養出的孩子,怎麼可能是沒腦子的傻白甜。
還有,裴瓒聯想到趙聞拓也不對。
就算裴瓒因着趙聞拓的事情,對整個謝家心生怨恨,他也不應該任性到這種地步。
謝成玉願意插手謝家人針對裴瓒布下的局,願意以身入局,鎖住整個計劃至關重要的一環,成為替裴瓒保駕護航的第一人,必然有更深一層的原因。
那才是謝成玉不顧一切的根源。
“究竟是為何……”裴瓒心裡揣着事情,步伐逐漸加快,面頰上不知不覺地浮現一抹紅暈,宛如暈開的朱砂顔料,襯着湖藍的緞面官袍,煞是好看。
青水綠樹作景,眉清目秀的少年官人也能把人迷得亂了心竅。
“小裴大人!”
半路跳出來的人把裴瓒吓得恍惚,他定睛一看,然後轉身想逃。
沈濯這家夥怎麼跟索命鬼似的。
簡直陰魂不散!
裴瓒才調轉了步伐,遮着臉往來時的方向折返,沈濯竟直接跳下了馬車,一個大跨步就擋在了他的面前。
“小裴大人跑什麼?”沈濯一見面就笑吟吟的,兩顆烏黑的眼珠裡像是綴了星星,看向身前的人,滿眼的歡喜都要溢出來。
裴瓒尴尬地拍了拍袖子,也不想行禮,低着頭小聲嘀咕:“見鬼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