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山的合歡樹參天而立,遮空避月,澄明的月光幾乎無法穿透密集的樹冠,任誰怎麼也想不到普通的合歡能長得如此高大。
身在樹下,幽暗靜谧,隻感到與外界隔絕。
偶爾有小蟲啼鳴,混着潮濕腐爛的泥土氣息,平白生出幾分壓迫感。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那幾人将地上的枯枝落葉踩得沙沙作響,冷風吹過,宛如不知名的林間野獸疾速前行。
裴十七頓時豎起了耳朵,屏着呼吸,受傷的手按住了劍柄,留意着周圍傳來的所有動靜,試圖分辨那沙沙的聲響究竟從何而來。
坐在巨石上的裴瓒反倒沒有大驚小怪,無所謂地擺弄着手邊的石子,根據閑談時裴十七的說法,在幽明府輿圖上,把可能是莊家藏身地的幾戶标記出來。
他氣定神閑地放完最後一顆石子,腳步聲霎然停住。
“可算找到你們了。”聲音的主人在看清裴瓒的瞬間松了口氣,自顧自地走到裴瓒身旁的位置上,看了眼輿圖上的标記,謝成玉不解地問道,“這些地方是?”
裴瓒頭也不擡:“有人鐵了心不讓我們進幽明府,我們硬闖也闖不過,弄不好還會滿盤皆輸,不如先想想那些莊家可能藏身的地方,反正我們這次的目标隻是從他們身上獲得線索。”
又不是率領三十萬大軍來幽明府種樹。
聽到他的話,謝成玉回頭望了眼趙聞拓。
趙聞拓立刻心領神會,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巴掌拍在輿圖上,把所有的标記都弄亂了,還惡人先告狀地說道:“你準備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别忘了,是陛下派你來的,無論你想不想,幽明府你都要進!”
話罷,趙聞拓直接上手抓住了裴瓒的肩膀,想把他提起來。
但是下一秒,裴十七的劍就橫在了趙聞拓脖子上。
劍光冷冽,勢不可擋。
趙聞拓瞪着眼:“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攔我?”
“放開他。”裴十七依舊持着劍,冷聲道,“在下身份低賤不假,但是你敢動小裴大人,别說攔你,殺你我也敢。”
“你!”
“好了,将軍收手吧。”
謝成玉見着局勢一觸即發,為了他們不打起來,率先叫停了趙聞拓。
然而這一切都被裴瓒收在眼裡,他的目光悠閑地從謝成玉和趙聞拓身上掃過去,再順着那柄劍投給裴十七一個不鹹不淡的眼神,最後笑着看向了躲在遠處的唐遠。
他擡擡手:“唐大人過來說話。”
突然被點名的唐遠一愣,反應了兩三秒,才動作僵硬地走過去。
身為皇帝派來的代表,不管他們之間發生怎麼樣的争吵,唐遠都必須在,而且是作為見證人,忠實地記錄下所有。
把人喊過來後,裴瓒不留情面地推開趙聞拓壓在輿圖上的手,再迅速地将所有石子抖下去,重新把輿圖在石頭上鋪開。
做完這一切,裴瓒才開口:“幽明府是一定要進的,但不是現在,而且誰進幽明府,怎麼進幽明府,我早就想好了。”
誰進幽明府。
自然是手持狼頭玉章的裴十七。
除了裴瓒以外的三人,在他說完一瞬間就扭頭看向了裴十七。
他們三人,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代表,對于裴十七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表示很排斥,特别是兼任着謝成玉打手的世家子弟趙聞拓,來路不明的裴十七讓他産生了深深的不安。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怎麼能交給這麼一個底細不明的人去做!”趙聞拓還是按耐不住急性子,這次不用謝成玉提醒,就開始反對裴瓒做得決定。
裴瓒根本不在意:“底細不明?對于我來說,十七是很值得信賴的人。”
這小傻子,随便騙幾句就什麼都交代了,比起其他幾人,顯然是裴十七更容易拿捏。
“況且,他是要貼身保護我的人,一旦發生什麼意外,我的性命可都要交給十七了。”裴瓒沒交代裴十七是沈濯的人,反而強調着他的重要性,給他安排了讓衆人信得過的合理身份。
趙聞拓強硬的态度沒起到任何作用,隻能無奈地敗下陣去。
謝成玉打量了裴十七幾眼,問道:“言誠,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你放心讓他隻身進入幽明府?”
“放心。”
裴瓒沒有做出過多解釋,反而目光複雜地盯着看起來一心替他着想的謝成玉。
雖然他一直清楚謝成玉是在借他的手改變謝家的内部情況,他也沒提出過反對,但是從沈濯那裡得到的消息讓他不得不警覺。
為什麼一定要進幽明府呢?
是因為知道幽明府對朝廷深惡痛絕嗎。
但是,為什麼先前又告訴他,如今的幽明府早已不是往日令朝廷也忌憚的幽明府了。
裴瓒并沒有對謝成玉的所作所為感到心寒,他隻是不理解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