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彧托着她的下颌,端詳她的傷勢。
右手從衣襟裡摸出了一瓶金瘡藥。
沈栖鸢定睛看去,那瓶金瘡藥很是熟悉。
素白胚子上勾勒着朵朵纏枝青花,猩紅瓶塞,都是見過的。
沈栖鸢被梅瓶砸得腦瓜晃蕩,暈了一晌才想起來,這不是——
她見他被長陽郡主馬鞭所傷,給他送去的那瓶金瘡藥麼?
“少将軍這藥……”很是眼熟。
難道他一直貼身帶着。
沈栖鸢微微怔愣。
時彧也掌心一頓,少年的俊顔上瞬間浮出縷縷紅絲。
他别過臉随口扯謊:“之前的早就用完了,這瓶是我在軍營裡随便拿的。”
原來如此。沈栖鸢不疑有他,了然地點了下頭,微阖眼眸等他上藥。
時彧将傷藥倒些在手上,雙掌合攏将藥粉在掌心抹勻。
“這種金瘡藥是軍中必備,可治刀斧損傷、跌仆打碎,效果奇佳。”
他一面說一面揉,将藥粉揉均勻之後,手掌也微微搓熱了,便把整個掌心向沈栖鸢受傷的額頭貼了上去。
時彧下手沒輕沒重,觸碰的一刹那,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之感,激得沈栖鸢險些叫出聲。
齒尖抵住了嫩紅的唇瓣,雙掌合握,指骨發白,極力按捺、壓抑,才沒發出一丁點聲響。
時彧掌心火熱,藥粉一寸寸浸入沈栖鸢的肌理,那種灼痛之感愈加強烈。
他起初隻是留意她的傷口,但不經意觸碰到一點濡濕。
少年垂下視線,看到手掌下女子幾乎還不及他巴掌大的臉蛋慘白如紙,她隐忍不言地咬着嘴唇,皮膚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但沈栖鸢居然不聲不響,一個“痛”都不喊。
時彧呆了幾瞬。
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應付女人,以前在軍營裡給士兵上藥,也沒見他們怕疼怕成這樣的,更不知道她明明疼得厲害,卻不喊出來,非要忍着。
繼續給她這麼摁下去,就算力度大得能将她腦仁捏碎了,她隻怕也能一聲不吭。
時彧既懊惱,還莫名心煩,把手拿下來,将金瘡藥封好之後,随意往她懷裡一丢。
沈栖鸢怕藥瓶墜地,急忙伸手接住。
少年扯着眉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道:“你自己擦。”
他含混留下一句話,毫不遲疑地轉身朝屋外走去。
沈栖鸢驚魂未定地抱着藥瓶,聽到風中緩緩送來一句别扭的忠告。
“多擦點。别碰水。”
少年清音低沉,如翠竹般清冽。
沈栖鸢擡眸,隻撞上漫天金燦燦的日晖。
斜照的日光似一束被拉長的金線,落在少年的身前。
他步履如風,束向身後的馬尾,漆黑的發絲間流金漫溢,左右地飛揚。
沈栖鸢微微松口氣,手中仍攥着那隻藥瓶,她撐着身旁的案幾,緩聲喚畫晴進來打理。
适才少将軍一到,這丫頭就像見了閻王的小鬼一樣,躲得不知所蹤了,沈栖鸢喚了她好幾聲,她這才可憐巴巴地進來。
左顧右盼着,确認少将軍是走了,才牽着衣擺,弱弱地喚:“沈姨娘。”
沈栖鸢扶案落座,亮出額頭上高聳的腫包,直把小丫頭吓了一跳,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樣,沈栖鸢隻是朱唇彎了一下,“以後别喚‘姨娘’了。”
畫晴聽見了,沈姨娘,不,沈娘子同尚書令夫人說,她還不是伯府的姨娘。
“我,我這就收拾,您受了傷,請先歇了吧。”
畫晴手腳麻利,眼裡有活兒,看到滿地的梅瓶碎片,立刻便請出工具上手來整理。
隻是看到這些碎片,就能想象得到,這屋子裡剛才隻怕經曆了一番激烈的争執,沈娘子的額頭都被砸傷了,畫晴雖然害怕少将軍,可她也忠心少将軍,怕他們打出嫌隙來,她憂心忡忡,滿面愁容。
沈栖鸢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手中仍攥着那隻藥瓶。
清澈的眼底漫湧思量。
那晚的金瘡藥是她向孫孝業要的,藥都是上好傷藥,成分也都固定,但藥瓶卻罕見相似。
瓶身的花紋走筆細膩,和那天那隻一模一樣,不太可能仿得分毫不差。
晃一晃,裡邊的藥隻用了不到一半。
這分明就是她拿給時彧的那一隻。
就算是他随身揣着金瘡藥,這對一個習武為生的将軍而言也實屬正常,他為何不承認,卻要撒個謊呢。
沈栖鸢心想,自己真是不明白現在年輕的孩子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