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時彧也真是别扭得可怕。
沈栖鸢溫聲道:“我不會和少将軍吵嘴。況且,你不是已經給我最好的禮物了麼,春雷。”
時彧胸口急促地跳動,須臾,他嘴硬扭頭:“母親的春雷,不算。”
所以他的意思是,必須是自己出錢給她買些什麼,才能算?
沈栖鸢失笑着搖了搖頭。
可真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行事作風都稚氣未脫。
時彧疑心她在取笑自己不成熟,但沒證據,隻得暗暗吃了一個啞巴虧,心裡很不服氣,冷起臉色來,故作不快地道:“快點,看到什麼就買。”
骠騎将軍财大氣粗,出手就是一袋金子,若是肆意揮霍,今夜就是把馬車都裝滿了這錢也花不完。
沈栖鸢沒有煞風景地拂了他好意,将金子還給他,反而認真地與他逛起夜市來。
長安城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種種競豪奢。
即使是這被稱作下裡巴人的夜市上,也不乏珍奇好物。
不過更多的,還是沿街叫賣的一些小食和小玩意兒。
走了一陣兒,沈栖鸢一個都沒買,那錢袋子滿滿當當,一分也沒花出去。
時彧不大滿意,皺眉道:“你是一個都沒看上?”
沈栖鸢心甚羞窘:“我不知道買什麼。”
她從來不逛街,何況是和個男子一同出來,時彧長得高高大大的,不知道的人隻怕會瞎猜。
時彧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她:“那就随便買點。”
“……好。”
不花他錢,他是不會高興的。
這種小孩子,說難哄那是難哄,說好哄卻也好哄,隻要順毛捋就好了。
但這錠金子還是太大了,怕找不開,沈栖鸢就近上了一間大藥鋪。
瞧見她走進藥鋪,時彧沒跟上去,隻在外等着。
過了片刻,她從藥鋪裡出來,手上已經拎了兩長串的藥材。
時彧驚愕:“你腦袋上的傷這麼嚴重?”
他自己覺得不嚴重,除了一個腫包,甚至都沒破皮,要放在軍中,這點小傷受了也就受了,哪個男人要是敢為了這個包哼哼唧唧,是要遭到全營的恥笑的。
可他不懂女人,男人皮糙肉厚,女人皮嬌肉嫩,她們受了傷什麼樣,時彧不了解。
不過這一長串的藥材還是太誇張了,弄得他神經一陣緊繃,又開始看她的頭。
沈栖鸢見他盯着自己腦袋瞧,怕他誤會,解釋道:“這不是給我買的。是你的。”
時彧的眼底閃過一抹訝色。
沈栖鸢将藥材給他拿着,他也直愣愣地接過。
對面的女子溫柔和煦地道:“營地裡的事情當然很辛苦,我瞧你最近精神不濟,興許是體虛所緻,就讓藥鋪的老闆賣了我些許補藥。”
時彧拎着沉重的補藥,一股難以名狀的熱流漫湧過胸扉。
燈火照在少年的臉上,若隐若明,将他身遭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此刻的時彧看起來不像白日裡渾身是刺的将軍,他的身上多了幾分單純與無辜,就像條眼睛巴巴望着人的小犬。
沈栖鸢覺得時彧也許是受感動了,心想,這孩子從小沒了母親,也可憐的,大概母親亡故以後,已經許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被關懷、記挂的感受了吧。
兩人各懷心事。
對視良久,時彧先别過眼,不自在地問:“沒有别的要買的麼。”
沈栖鸢聲調柔和:“少将軍可有喜愛的吃食?”
關于吃的,時彧從不挑剔。
他道:“都可。”
沈栖鸢上附近的鋪子,買了一些點心,像是桂花糯米糍、芙蓉甘露酥、桃圈梨圈兒、翡翠烏龍卷,樣樣裝盒,又上綢緞鋪子,替時彧挑了幾身樣色花哨的緞面,有翠虬青、孔雀藍、九斤黃、水華朱,件件打包。
到最後,時彧兩手已經拎不下,隻得先将東西移入馬車。
沈栖鸢見馬車裝不下了,也隻好不買了,何況時辰也已不早,該返程了。
回伯府路上,馬車已經不再寬敞,時彧打量着擠擠一車的東西,終于發現了不對。
“怎麼都是給我買的?”
他不快地揪了眉頭。
“我不是讓你自己拿着花銷麼?”
沈栖鸢将剩下的金錠還給他,語氣誠摯:“少将軍,你給了我容身之所,我能在伯府住下,已經什麼都不缺。何況我不喜愛出門,穿衣更偏愛素色,這些伯府毫不短缺,但少将軍将來卻有許多官場上的應酬,所以給少将軍置辦一些行裝則是必要的。”
時彧心裡忽而亂了,說不清什麼緣由。
他借着拆藥包低下頭,将神色掩蓋。
但拆着拆着,又發覺了不對勁。
軍中多年,久傷成醫,時彧也懂得一些基本的藥理。
鹿茸、黃精、肉桂、杜仲、淫羊藿這些藥材雖各自都有用處,但合在一起。
不就是壯陽補腎,治療陽瘘不舉之症的方子麼?
“……”
沈栖鸢看到少年的臉色倏然變得一言難盡,甚至磨牙切齒,她莫名怔忡。
“這藥有什麼不對麼?”
時彧平複心情,壓沉了嗓音問:“你是怎麼同藥鋪老闆說的?”
沈栖鸢隻好實誠回答:“我隻說了,我家家主近來體虛乏力,眼下淤青,應該是操勞過度、不得休息的緣故,請他抓些藥來給你補身子。”
“……”
她自己沒感覺麼,這字字句句在藥鋪的老闆聽來,都像是在訴說她的夫君床上萎靡,房事不濟!
沈栖鸢的心慌亂地砰砰地跳,她覺得,少年的臉色似乎陰沉得能滴出水了,他的架勢,像要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