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芳宴仍舊未散。
時彧的突然離去,雖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但還不至于讓宴會頃刻終止。
隻是徒留原地的長陽郡主,多少是有些尴尬了,她攥着酒盞,輕咬紅唇,惱羞成怒地回到長陽王妃的身邊。
被人看戲似的張望,謝幼薇憋氣又委屈,幹脆抱住膝頭,将臉頰埋進腿彎,不肯再露于人前。
想來也是,堂堂長陽郡主,向來隻有她不想要的,豈會有她得不到的。
這時彧,忒不識擡舉了些。
就和連日裡來他一應拒絕所有上門拜會的人一樣。
他們甚至連以吊唁廣平伯為由都不得通行,時彧今日抗拒郡主,也是情理之中了。
謝煜着人将那箱籠裡的東西搬出來,他向太後再行禮,溫笑道:“孫兒祝祖母福澤綿長。這是前日夜裡從東天墜入西郊的一塊隕石,石内花紋斑斓,呈鸾鳳引吭姿态,看來是天降祥瑞,賀祖母萬安,孫兒故此借花獻佛了。”
太子一語,宴席上諸人舉起匏尊同離席向前。
衆人山呼。
“恭祝太後福澤綿長。”
太後出面叫停,吩咐諸人各自入宴歡飨。
賓客重新入席的間隙裡,太後目光詢問謝煜。
謝煜湊近了些,低聲道:“孫兒放心,時彧那邊,孫兒派旻雯跟着去了。”
稍事休息後,時彧庭中私會女史,衣衫不整,颠鸾倒鳳,便會教長陽王妃撞個正着。
長陽王妃看到今日太後與太子行為怪誕,多番背人低語,心中便猜測不妙,又想,時彧興許并不曾與太子為伍,不過是遭了太子算計。
身旁的女兒沉浸在被時彧冷漠拒絕的尴尬和羞惱裡,一直未曾擡起頭來,長陽王妃摸了摸女兒的頭,低聲道:“母妃去如廁了。幼薇,你就在筵席上和祖母說說話,母妃稍後回來。”
時彧方才的狀況有些不大對勁,長陽王妃總疑心,恐怕是太子仍有後招。
她也是經曆了後宅争鬥,殺出一條血路來的,這些年王爺寵溺的那些莺莺燕燕,一個個都教她鬥倒了,要麼就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們當中就有人善使些宮裡出來的下作手段,保不齊時彧今日就是中了那種手段。
長陽王妃帶了幾名親信,借故尋茅房,暫避了風頭。
*
那隻素手,夾雜了桂子花清幽撲鼻的芬芳。
衣衫是藕花紅的,明豔嬌嫩,與白嫩似筍的玉臂交相輝映。
玉體香肌,蘭薰桂馥。
在時彧的身體被埋入烈焰中時,這麼一名女郎的出現,便似春日枝頭灑落的霖澍。
他是幹渴的枯枝,亟待飽飲那股香甜的雨水,與她依偎纏綿。
女子口中溢出了一絲嬌吟。
少年摟她摟得很緊,現在的他,已經完全屈從于藥性,屈從于藥性勾出來的自身欲望。
旻雯是太子身旁的奉儀,太子有奉儀二十四人,旻雯是最知心、善解人意的一個。
太子對她說,今日,她可與玉樹園回廊亭蠱誘時彧,與之相合。
旻雯本不情願,但太子又說,隻要她應許,必許之前程。何況時彧豐神俊朗,雄健英美,與之相合,絕不會虧了她。
其實旻雯心中所慕之人,唯有太子。
然而多年來,太子東宮的女人越來越多,他幾乎臨幸不過來。
旻雯雖如解語花般陪伴在側,能分得的雨露實在少之又少,與其繼續滞留深宮,不如應太子所請,與時彧春風一度,然後出宮去。
眼下時彧已受藥性的擺布,這正是絕佳的機會。
旻雯踮起腳尖,用自己柔軟的,如二月初發細葉的柳條般的臂膀,環繞住少年的脊背。
感受着在春帳銷魂的藥性下,少年戰栗的肌肉與骨骼。
他幾乎已失去了神志,隻是她掌心下,随意擺布的破爛娃娃。
旻雯幹這件事最害怕的是時彧的拒絕,因為對方是個身經百戰、戰無不勝的大将軍,如若他在清醒時分,是決不允許有人玷辱他的,那麼他用武力拒絕,旻雯的骨頭隻怕都要被他拆了去。
眼下正好,他已經身中春帳銷魂,不清醒了,任由她抱着,擁着,身體如化了冰的潺潺泉流,半倒在她的懷中,隻是勉強支撐起雙足,不至于将整個身體的重量全交托在旻雯身上。
旻雯心懷忐忑,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少年的臉。
湊近了看,時彧眼眸微阖,眼睫漆黑而濃密,如叢林般深邃,垂落下來。
宮燈朗照着,少年的容顔彤紅,五官出挑得無一絲瑕疵。
旻雯閉上眼,将人推在亭子下方的柱子上,再一次踮起腳,試圖吻上他涼薄的嘴唇。
近在咫尺了。
就連嘴唇上纖細的絨毛,就要抵觸、糾纏之際,少年半阖的眼眸,倏然睜開。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旻雯。
旻雯猝不及防地起飛了,身體直直地撞上了五步之遠後的兩扇紅窗。
砰地一聲巨響。
旻雯感到自己的身子骨差不多散了架。
再看向那少年,時彧皺起了眉,佝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雖然意識不明,眼前視物已經模糊,但當那個女人向他靠近時,時彧還是敏銳地嗅到了她身上的桂子花香。
不是的。
她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這是他還沒走出去的圈套。
時彧,莫要不清醒,莫要上當。
他脫了力,身體沿着廊柱水流般滑下,屈一隻膝坐在回廊底下。
岔了氣,少年用力地喘息着,衣物早已被汗液浸濕,額上的汗滲下來,沿兩腮滴落。
涼夜微風,吹拂着他淩亂的墨色長發,一縷縷刮向眼前,割裂了少年混沌的目光。
旻雯的後背被撞得生疼,仿佛肋骨都斷了幾根。
若是此刻時彧還有勁在身上的話,旻雯也不敢再靠近。
但順應太子之命,趁可乘之機,她必須再接再厲。
旻雯向時彧爬了過去,她忐忑得如同靠近一頭打盹的猛虎,唯恐他又蘇醒過來。
她萬分謹慎,口中柔柔呼喚:“時将軍……”
正是那一句陌生的“時将軍”,時彧仿佛确信了什麼,旻雯蓦地感到後腦勺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