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伸手熄滅了燈,房間裡陷入一團漆黑,隻有星點的月光漏進紗簾。
謝止淵已經放開握刀的手,手肘松松撐在床邊,方才的殺氣轉瞬間消失不見,他低垂眼眸,雲渺看不清他的神情。
寂靜的黑暗之中,彼此的呼吸交織糾纏。
“你......”雲渺開口,想問他話。
倏地,她被用力按進懷裡,腦袋撞上他的胸口,撞得生疼,眼淚掉出來。
“别睜眼。”謝止淵輕聲說。
他一隻手扣着她的後腦勺,把她緊緊按在懷裡,指縫間陷入她的長發,另一隻手摸到了深入小腹的那枚箭簇,微微摩挲一下,用力拔出!
雲渺輕輕打了個哆嗦,聞見腥濃的血的味道,仿佛生鏽的鐵般。
箭簇拔出的那個瞬間血流如注,可是身邊的少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把那枚拔出的箭簇扔到旁邊,咬着一根布帶給自己包紮傷口。
襯袍的一角掀起來,露出一截線條勁瘦的腰腹,血從潦草包紮的布帶之間滲出來。
空氣裡都是血的氣味,雲渺緊緊閉着眼睛。
整個拔箭和包紮的過程裡,這個少年就這樣把她按在懷裡。
她的眼睑閉着,纖長的睫毛顫抖,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上,聞着他懷裡的清冽如新雪的幹淨香氣,努力抵消那些濃重的、掩蓋不掉的血腥氣。
“還好麼?”
片刻後,他低聲問,“沒看見血吧?”
雲渺點點頭,面前的少年托着她的頰邊讓她仰起臉,擡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然後他松了手,微微垂下頭,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輕輕閉上眼睛。
這個姿勢親昵得近乎戀人間的耳鬓厮磨,可是雲渺知道他隻是快要沒有力氣了。
“百鬼坊的金印還在麼?”
他輕聲問,微微喘息着,大量的失血已經開始讓他意識模糊。
“在。”雲渺點頭,感覺到他的身體在一寸寸下滑,隻好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他。
“幫我一個忙。”
他低低地說,“拿着那枚金印,從這裡出去,一直向南,去百鬼坊找董老頭,讓他連夜去黑市上買一種叫‘龍血草’的藥。”
“天亮之前帶回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搗爛,兌水,喂給我。”
“我不熟悉去百鬼坊的路。”雲渺有點緊張,“要是天亮之前趕不回來怎麼辦?”
沒有回答。
雲渺側過臉,看見少年蒼白的臉龐。
他緊閉的眼睫輕輕顫動着,手指無聲地垂下去,落在她的身側,頭微微一偏,不動了。
他又昏睡了過去。
-
夜涼如水,月色如銀。
雲渺裹着一件帶兜帽的大袍子在街上跑。
打更聲已經敲過子時,本該是夜深人靜時分,可是這片貧民區仍舊人來人往。
附近的官府不願管理這個混亂的區域,所以這一帶的宵禁形同虛設,直到深夜還是到處熙熙攘攘,時常有醉酒的狂徒吵架鬥毆、瘾君子搖搖晃晃地穿街而過。
雲渺擠在人堆裡奮力往前跑,一路上努力躲過試圖騷擾她的人。
她壓低了頭頂的兜帽,但身形還是個小姑娘,不少醉颠颠的酒鬼想抓她,被她低着頭貓着腰擠在人群裡躲過去。
她很着急,擔心自己在天亮前趕不回去。
離開雲府之前,她把昏睡中的謝止淵扶到床上躺着,貼近探聽他的呼吸心跳時,感覺他的心跳聲已經衰弱得近乎于無了。
她害怕他就這麼死了。
他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時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她在這裡交的第一個朋友。這個少年雖然十分危險,但是意外地對她很好。
至少在此時此刻,她最大的心願是讓他活下去。
黑暗裡,她突然絆到了什麼,猛地摔了一跤。
“嘶”一聲,袍子被小石子劃開。雲渺捂着袍子跌坐在地上,揉了一會兒撞痛的膝蓋,才看見面前的地面上躺着一個人,她就是被這個人絆倒的。
那是個裹在一件髒袍子裡的老頭。他渾身青腫,幾乎像個溺水瀕死的人,一對眼珠子渾濁,透着腐爛般的感覺。
“水......”髒老頭嘶啞地喊,“水......”
周圍人來人往,沒有人看一眼這個髒兮兮的老頭。他看起來快死了,全身散發着難聞的臭味,嘴唇已經完全皲裂了,大約是因為缺水。再這樣下去,他也許會渴死。
雲渺抿了下唇。
她趕着去買藥救人,可是這個老頭實在可憐,她沒辦法狠下心不管。
遲疑了一下,雲渺從街邊的水渠裡捧了一掌水,猶豫着,走過去,把清水一點點滴到髒老頭的嘴裡。
髒老頭眼珠子轉動着,喝掉了那些水。
下一刻,他突然閃電般伸出手,拽住了雲渺的袍子!
雲渺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躲開,卻看見髒老頭把枯瘦的手在她的袍子上攥了一下,松開了,指尖沾着一點血。
那是雲渺照顧受傷的謝止淵時,不小心蹭到自己衣袍上的血。
髒老頭像是瘋癫了一樣,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嘴裡,舌頭舔了一下血,毒蛇吐信般。
雲渺慌得後退幾步,卻聽見髒老頭嘶聲開口說話了。
“小姑娘,放棄吧。”
他舔着手指上的血,渾濁的眼瞳望過來,“這個人快死了。”
雲渺愣了一下。
“别驚訝。”
髒老頭桀桀地笑了,“我就是用毒的,一嘗血的味道就認得出,這個人中了毒。中了這種毒的人,都活不了太久。”
“他……還能活多久?”
雲渺下意識地追問。
髒老頭看了她一眼,嘶啞地笑起來,露出殘破的牙齒。
“......不到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