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子淩空和她到的時間相仿,兩人一起走入閣中,順着旋梯爬到第八層。齊燈火本欲與他讨論一下朝暮的問題,最後也沒找到時機開口。
議事堂内,相翊端坐首位,十餘位先生分列兩旁。
齊燈火跟着魄子在距其丈餘外站定,進門時便察覺到的壓迫感更加強烈。是實力上的,也是心理上,能将山石擊碎,也能把人心看穿。
魄子一改此前拽得二五八萬,颔首低眉眼觀鼻鼻觀心。齊燈火頂着壓力擡頭打量上首之人,原因無他,她想把人和名字對上号。
随着修為精進,歲月對于仙途中人似乎愈加溫柔,等到渡劫登神,軀體、容貌更是到達了随心所欲的地步。而眼前的這位卻其貌不揚,放至田間地頭也不違和,和站在身邊的雁衡一比更是相形失色。
相翊報以一笑,扯動了眼角的皺紋。
“你是連山家的小公子魄子淩空,我知道。”相翊向前傾身緻意,魄子淩空恭恭敬敬地回禮。
“齊燈火。”相翊在齊燈火身上投注的目光稀松平常,既無審視也不過分親切,齊燈火因此覺得自然而平和。
問詢的每一件事都是魄子先開口,邏輯流暢、神情自然,讓人無法判斷他是否有關于朝暮的記憶。
齊燈火在報告中已經順了很多遍,回答時也滴水不漏。
齊燈火與幾位前往龍澤救援的先生都隻是匆匆一面,他們補充了滅靈陣誅殺天魔的經過,終于為齊燈火把整個事件補充完整。
讓她意外的是有一位講起話來言辭激烈,将天魔稱為“妖女”。
魄子接住了齊燈火訝然的眼神,後者将其理解為一種心照不宣。
雁衡與齊燈火那晚的行動軌迹相同,講到她使出“清明台”時引起了一陣議論,魄子望過來時也頗有些驚訝。
相翊為兩人授玉章以示嘉獎,大手一揮在南大門外的海雲樓設宴犒勞諸位學員。
天下營四個方位上,南大門外最為繁華,商埠綿延百家,再向南走便是星垂主城。其中,海雲樓是規格最高的宴請場所。
時辰尚早,齊燈火未曾仔細逛過南大街,逛着逛着便落到了隊尾,看到相翊和他身邊的魄子時已來不及閃避。
“掌學。”齊燈火放下正挑選着的桃花簪。
“眼光不錯。”相翊将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又瞧了瞧齊燈火的素面,“是到打扮的年紀了。”
這話惹得魄子也朝她打量起來,齊燈火本就不明其意,幹脆對着魄子擠眉弄眼表達疑惑。
相翊見狀大笑三聲,擡步先行。
魄子對此的反應既像羞赧又像釋然,齊燈火愣是沒懂。
“你喜歡這個發簪?”魄子上前在攤子上拿了一隻,卻與齊燈火方才選的擦肩而過。
“這個似乎更好看。”齊燈火也不說破,就着他的話把心儀那隻也拿起來。
魄子的目光在兩隻簪子之間遊走,半晌開口:“那就這個吧。”說着便去掏錢。
“诶?”齊燈火本意是将這簪子送給戢時雨的。無它,就是覺得粉瓣細蕊,挂在枝頭的初綻之華與她喜着的鮮豔衣裳相配。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簪子與姑娘很配。”店家自然會做生意,麻利地将錢接過。
“謝謝……你瞧好什麼了嗎?我給你買。”齊燈火過意不去。
魄子滞了一瞬,搖搖頭,“你不知千山集的習俗?”
“千山集?”齊燈火自然聯想到家鄉逢五逢十趕大集。
“沒什麼,”魄子沒多解釋,“走着看吧。”
人來人往,叫嚷嬉笑,齊燈火掠過一張張青春鮮活的臉孔,時不時也駐足望望各路貨色。
“我們在龍澤的時候,是不是還有一個人。”魄子再開口,将輕松的氛圍攪得蕩然無存。
齊燈火眼睫微顫,不經意似地撥過額前碎發,回眸問道:“你說的是雁衡嗎?”
要說這個僞裝實在是略顯——做作,魄子極力控制着表情,“你我都明白,沒必要這樣。”
“奇怪,”齊燈火也覺得自己滑稽,感歎一句掩飾尴尬,“别人都不記得了。”
“我可是連山傳人。”
齊燈火差點翻個白眼,是誰在龍澤慫得跟孫子一樣,“譚明明也算幫了咱們,你可不能出賣朋友。”
“原來他叫譚明明。”魄子歪頭回憶,說不上來哪兒不合理。
小樣。
齊燈火故作生氣推了他一把:“你詐我。”
“這個譚……明明,到底是什麼人?”
齊燈火借着怄氣走在前面,根本不接他的話,半天才在又一家門頭前停住腳。
她可算是明白了,千山集可不是販肉販菜的市集,賣的都是花裡胡哨、華而不實的東西。
這家鋪子的格調倒是與衆不同,店名“抱樸”,沒有五光十色的朱钗、噴香撲鼻的脂粉,飾品多以木石打造,店中隐約透着股冷香。
“這個适合你。”魄子評價她手上的檀木簪,簪頭簡簡單單雕镂着朵朵流雲,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要飄走。
齊燈火瞥了他一眼,“我自己來就好。”
“齊燈火,慎重做選擇。”沒等掌櫃的過來,魄子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你怎麼前言不搭後語。”齊燈火沒急着反駁,謝過掌櫃慢悠悠地走出去,随手将簪子戴在發間。
“不論你到底問了什麼,都不是吉兆。”魄子跟得有些急,發覺距離太近才猛地頓住步子。
這小子果然記仇得很。
“謝謝連山傳人提醒,”齊燈火回身作勢一揖,“但我也說過,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