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隔了一陣兒才道:“沒什麼,你能感受到仙力嗎?”
“從進了這希微門就什麼都沒有了,跟昨日……”齊燈火還沒說完,便被人狠狠從後面撞了一下。
她踉跄半步方穩住身形,就見那家夥已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跑開。
還是個塊頭結實的半大孩子。
齊燈火氣得失語。
“疼嗎?”朝暮關切。
齊燈火認命地擺擺手,“我們趕緊想辦法破局吧,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朝暮點了點頭,四下逡巡一番,最終拿定主意向北走。
這裡更像輕甯的大集,兩人走着便到了人群最稠密處,叫賣與還價之聲充斥于耳,半天挪不動步子。
“昨日你與魄子如何觸發了大業山的任務,又是如何聯想到煎茶釀酒的線索?”齊燈火幾乎是吼着問道。
“我們行于途中,聽到水聲便去一探究竟,見是片大湖,連着瀑布。他執意要上湖中亭内休憩,于是在其中發現了手迹與茶具。”朝暮也放大了音量。
聽上去荒誕又尋常。
齊燈火不禁開始疑心,這吵吵嚷嚷的集市中會不會隐藏着逃出生天的線索。
心念一起,恨不得立馬坐實,大抵是人性的通病。
“有什麼喜歡的?”朝暮見齊燈火在饴糖攤前認真瞧起來,問道。
“什麼喜歡,找線索呢。”齊燈火頭也不回道,“這集上所販之貨與輕甯很像,但……”
“線索應該不在此處。”
齊燈火忿忿回頭,“為什麼?”
恰有一股逆行人群經過,本就擁擠的市集更加無序,齊燈火和朝暮之間的距離也瞬間縮小趨近于無。
齊燈火閉了閉眼,縮緊自己等他們通過。
朝暮伸出空着的手虛環住齊燈火,身形一動未動,不憑仙力卻為她擋下了摩肩擦踵的人潮。
齊燈火睜開眼,正好接住他向下的視線。
莫名之焰自心頭起,很快蔓延至她的臉龐,齊燈火想藏住自己加速的心跳,臉上的溫度卻已出賣了一切。
朝暮眨眨眼,笑容裡有不加掩飾的歡暢。
合該慶幸集市不久便恢複了秩序,否則齊燈火真要心亂如麻。
“我們快些走吧。”她有點不敢看朝暮的臉,一味直視前方。
“好。”朝暮的聲音穩穩當當。
此間世界不按現實的邏輯推演,前腳擠出熱鬧的市集,後腳便踏入了冷僻的山林小道。
沒有仙力是齊燈火判斷自己仍在幻境中的證據。
“我牽着你的手時才視聽正常,方才殿堂中人又都是與你對話,所以可不可以認為,我們所見都是你的記憶?”齊燈火道。
朝暮應了一聲,“推測很合理,但我覺得不止如此。”
“怎麼說?”齊燈火連忙追問,卻突然被眼前景象吸引。
眼前确有一座小山丘,隻是已面目全非。
巨型藤蔓扭曲盤旋,如一隻隻巨爪般覆蓋了山丘,藤蔓之上,臉盆一樣大的淩霄花開得争奇鬥豔。
美麗又詭異,生機旺盛得太不尋常。
“這倒是提醒我了,”齊燈火許久才開口,“那集市上五谷牲畜俱全,日常一應用品也都有,與仙法、修行相關的事物卻無人販賣。”
“可眼前的花又絕非自然。”朝暮補全她的話。
藤蔓未到的一角有座拱門,二人走近便豁然中開,頗有些請君入甕之意。
山室中幽森寂然,兩人一路走,山外天光也漸漸消散,最後幾乎歸于黑暗。
“怕嗎?”感受到交握的手掌沁出汗水,朝暮問。
“說不上來。”齊燈火輕聲答道,聽着腳下蜿蜒的淩霄藤被踩得吱呀作響,似乎随時都能纏上她的雙腿。
從見到這座石山開始,齊燈火覺得心裡有一塊被慢慢揪起,想入内一探究竟又對山室中的事物心孤意怯,仿佛有什麼東西已塵埃落定又懸而未決。
情感來得太複雜,是以不想說,也不知如何說。
待石室中已暗得不見五指,前方又冒出點光來。
兩人便在一點孤光的指引下複行幾十步,眼前也再次亮堂起來。
山室的内腔空而大,頂上生生被鑿出個窟窿,天光就這麼灑下來,灑在蒼翠的枝葉與鮮紅的花朵,也灑在正中央的凸起上。
那凸起正是山室中淩霄最勝處,紅得近乎妖冶。旁邊還有個暗色背影,跪坐其中幾乎與滿地的藤蔓融為一體。
齊燈火幾乎拔不動步子,朝暮半哄半拽下兩人才走近了些。
“這是……還活着嗎?”齊燈火從喉嚨裡擠出來幾個字。
聳動的背脊先一步回答了她的問題,伴随着背影低沉的嗚咽,整座山室中的淩霄藤都開始簌簌顫栗。
“為什麼……”齊燈火聽到背影哀戚地質問,“你醒不來,你醒不來……”他不斷重複,聲音由凄轉厲,似有無限的不甘。
朝暮上前一步,探身向那蔓引株連的凸起處看去,須臾蓦地呼吸一重,繼而直腰後退。
兩人目光相接,齊燈火情緒本已反常,被他的舉動一激更搖搖欲墜。
“沒事,沒事的。”朝暮的神色也有不小的駭異,還是迅速地安慰道。
“那裡面是什麼?”她的聲音顫抖。
朝暮躊躇不答,似在尋找合适詞句形容。
“罷了……”
那背影終于停止了悲泣,又發出一聲長歎,惹得齊燈火再次緊張地望向他。
朝暮拉着她向着唯一的出路後撤,架勢猶如滿弦之箭。
齊燈火不明覺厲。
就在這時,背影緩緩轉身,齊燈火這才發現他的身軀已與淩霄藤相連,滿地的枝蔓以他為支點,全部開始旋轉。
朝暮試圖将手抽出來,卻因為對方握得太緊花費了不少功夫,也就沒能阻止齊燈火與背影對視。
辨人面容是齊燈火必須承認的短闆,可當看清那背影的長相時,她的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不光因為那雙遺憾與釋然交織的眼眸精确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更因為他的輪廓與五官。
性别、年齡、身份……她們之間橫亘着太多的不同,可齊燈火卻未曾見過任何一張臉龐,與自己如此相像。
說不出哪裡像,因為哪裡都像。
背影的眼中倒影出淩霄花爆燃的火焰,朝暮終于将手從鉗制中抽離。隻是再次陷入黑暗也沒能阻止齊燈火沖上前的決心。
齊燈火感覺被朝暮以極大的力道攔下,接着雙腳離地陷入了熟悉的臂彎——朝暮抱起自己,飛快向山室外跑去。
火焰燒灼的氣味與驟然攀升的溫度給足了他如此行事的理由。
是以有再多的惶惑,她都隻能壓下,拿出最有底氣的聲音告訴朝暮“放我下來吧,這樣快一些。”
朝暮拍拍她的胳膊示意自己聽見了,卻沒有照做。
直到熱浪遠去,煙塵盡消,齊燈火才被人輕輕放下來。朝暮再次牽住她的手,齊燈火重回光明的懷抱。
她第一時間回頭,隻得見來時滿山鮮妍的淩霄,如今已變為一片熾烈的火海。
太多話想說,最終變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