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白色宮殿不複存在。
好消息是腳下既不是通往希微門的路,也不是清晨出發時的大道。
壞消息是山路陡峭,白雪覆之,此處應當極高,好消息是前方開闊,片刻可至山巅。
兩人對視一眼,确認應身處現實。
齊燈火快速松開他的手,故作自然道:“這希微門怎麼沒頭沒尾的,還沒問那小姑娘的名字呢。”
朝暮的神色微弱地黯淡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如常。他慢慢攤開另一隻手,小姑娘塞給他的東西此刻安靜地躺在掌心。
“怎麼會?”齊燈火吃了一驚,“幻境中的事物,怎會進入現實?難道我們還在幻境中?”說罷,她極為提防地四下查看。
朝暮的指節摩挲着這條粗糙且怪異的木刻,看向齊燈火的目光隐隐有些期待。
這種期待或深或淺地埋藏在時光裡,已經蟄伏了很長時間。
齊燈火的注意力終于再次回到他的手上,艱難地辨認出這是一條木頭做的魚,雕工拙劣,體型笨拙,卻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這個女孩……是我嗎?”念頭早已種下,隻是齊燈火遲遲不願直視。
“或許。”朝暮物歸原主。
這胖頭魚與她的淵源實在不小,是拟物之術颠撲不破的唯一解,也是運用法術攻擊時常見的産物。
隻是她實在不解,這魚究竟承載着什麼意象,還有自己明明是輕甯齊家的姑娘,在何時入了那座雪山宮城。
回答她的,是無絕終古的山巅長風,以及懸崖下令人神湛骨寒之物。
手中的魚形木刻已經悄然變化,隻是兩人誰也無心去看。
“這些是……是……”齊燈火罕見地結巴了。
兩人自千丈高崖探頭俯瞰,那深不見底的山谷中墨色濃雲翻滾,時有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從下傳來。
其間的事物已經千載醞釀,早已積攢夠了能量,随時都能噴湧而出,吞天噬地。
“啊!”
齊燈火被這景象懾住,忽略了腳下窸窸窣窣的聲響。當她發現成群白鼠在雪的掩蓋下從她眼前爬過時,不由驚呼一聲向後疾退。
山頂并不平坦,這一退便被亂石所絆,身體失衡。
幾乎是在同時,朝暮大步向她邁去,一手便将她穩穩攬住。
另一隻手向那群即将遁逃的老鼠揮去,衣袖震蕩間連帶着山巅的風勢也跟着一變,直将那些還未成型的地魔掃上了天。
見齊燈火已穩住身形,朝暮兩手并劍指,在半空中勾畫出幾個蜿蜒的圖案,迅速攫住所有的小地魔。
齊燈火不知這是什麼法術,隻見那些東西逐漸褪去了老鼠形态,繼而失去了原本的邊界,化為黑色的一大團,與深淵中龐大的母體異曲同工。
齊燈火才砸吧出點端倪,就見那湧動着的黑色球體驟然縮小,接着分崩離析,須臾之間歸于虛無。
地魔被滅後會留下魔晶。根據戢時雨的說法,普通修仙者無法将魔晶銷毀,必須收集起來集中處理。
可現在,不止空中,周遭亦是一片魔晶也無。
而朝暮始終聚精會神,齊燈火甚至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仙力流動。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這一路,齊燈火已經對他提出了太多問題。
而現在,那望向深淵的冷冽神情,出手時各種強大的法術以及希微門中的種種景象重疊在一起,終于勾勒出完整的朝暮。
他曾經的身份絕不會是無名小卒,恰恰相反,很可能是說出來吓死一堆人的存在。
可那些都已成過往,而過往之于當下——不過是序章。
“謝謝。”像明悟又像釋然,齊燈火鄭重道。
朝暮的眉眼瞬間溫和,發覺她神情不對後慌亂了一刹,最後變為無聲的擔憂。
齊燈火搖搖頭,“隻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無意吐露來龍去脈,他便安心地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兩人并肩上前,專注于現在。
“這些地魔被封在大業山裡,這麼多年都安然無恙,偏偏此時逃遁,正巧撞上天下營潛修,實在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朝暮接過齊燈火的話。
“如果這深淵中的地魔全都跑出去了,不知要禍害多少人。”
雖然平野已有先生在,但要對付這黑雲壓城般不知數目的地魔,恐怕還不夠看。而等到雲中響應危機再派出支援,傷亡必然已經産生。
“所以,最優解是把地魔永遠留在大業山。”
齊燈火點頭,正思忖兩人出現在此會不會也是大業山的意思,忽覺背後掠過一絲怪異的力量。
兩人幾乎同時回身,齊燈火果斷出手,一記火魚掌将山石擊得粉碎,卻未能留住那個身影。
“是個活人?”齊燈火征求朝暮的意見。
“沒看清長相,應該是個青年男子。”
“難道是天下營的學員?”
山中第四日。
午後天氣忽變,連山幽晦,層雲低垂,一場痛快淋漓的山雨很快到來。
對昨日轉山經曆心有餘悸,齊燈火迅速用仙力撐起結界,保證兩人不受雨水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