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齊家府邸時日色西斜,馬車停在門前,想來父親已經回府。
兩人甫一進門,齊俨峰便從前廳迎了出來,見到兩手拎滿點心的朝暮一愣。
“我說呢,”他松了口氣,“戢家派人報信,說時晴醒了。”
“真的!”齊燈火既驚又喜,“我能去看看她嗎?”
“我就是在等你呐。”齊俨峰說着,招呼高德備好馬車。
“如此,在下先告辭了。”朝暮接收到齊燈火的眼神,暫時避出門去。
馬車上的焦急與忐忑在聽到戢時晴的聲音後皆偃旗息鼓,雖仍隔着紗帳,齊燈火卻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的确确重煥生機。
戢家上下無不歡欣鼓舞,整座館舍都為之一振。
正如齊俨峰在路上所言,戢時晴能醒,要歸功于千願公主派來的那位仙醫。
如此,戢家父母将時晴帶到雲中的原因已然明了。
戢時雨自是喜不自勝,拉着齊燈火将經過細細道出,末了卻重拾幾分愁緒。
“那位神醫說,姐姐能否好轉還留待觀察。如果姐姐能神志清醒地度過這三日,便是有希望好起來。”
齊燈火雖不懂醫術,剩下的話卻不必點破,她緊緊握住戢時雨的手道:“時晴一定會沒事的。”
用過晚膳,兩家又叙話至深夜,齊家父女才回到雲中府邸。
“父親,您不打算跟我說說?”邁過門檻,齊燈火突然開口。
院子裡的燈還沒亮,齊俨峰就着門前透進來的光回望女兒。
長久以來,齊家安居輕甯,守着祖産與田地,是以每一代對下一代的要求大抵相同。
畢竟莊稼不會為了欲望生出三頭六臂,土地會公正對待所有農人的努力。
可世上不變的隻有變化本身。
齊俨峰叉起腰仰天長歎,“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咱們齊家五千年前也在雲中。”
“現在呢?”
“當然在輕甯,這裡隻是暫住。”齊俨峰揮手為仙燈注入光明。
“那重明宴上殿當作何解?”齊燈火環視這偌大的庭院,“神後為何召見我?”
齊俨峰拉着女兒往屋内走去,“神後與我們齊家無甚過節,聽聞她行事素來至于重明宴……”
他捋了把莫須有的胡子,說得輕描淡寫:“辭氏立國時冊封了九大功勳世家,有咱齊家一個。”
“九大家族?為何從未聽聞?”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不知道事情還多着呢。”齊俨峰拿起了長輩的架子。
“那您就再講講,”齊燈火追着他道,“九大家族,都有哪些?”
這一問反而讓齊俨峰也沒了信心,他先是掰着指頭自己數了一遍,緊接着快速報出了一串姓氏:“弓付遇江雁甯邊竺,還有齊。”
齊燈火:“……”
她在指尖聚起一道仙力,同父親挨個确認各家姓氏。
“付平安,我的遠房表哥,他是付家的?雁小先生肯定出自雁家;甯家少主甯如雪我也碰上了……天下營有個劍修叫江煥然,不知是否與江家有關。”
“這樣看來,九大家族我其實已經遇見一半了。”
齊俨峰轉了轉眼珠子,“看吧,知不知道也沒什麼不同。”
齊燈火卻不這麼認為,“其他世家先不論,齊家曾是雲中勳貴,為何淪落……為何遷至輕甯?”
齊俨峰這一眼瞪得頗具家主威嚴,“留在雲中才是高貴,遷去輕甯就成了卑賤?”
“……不是這個意思。”
“燈火,人不論有多高的修為,多大的能耐,切不可生出輕慢之心,奉自己為神明而認為衆生皆在腳下。”
齊燈火蓦地想起重明宴上那位高踞寶座的神皇,看向父親的眼神中多了一絲不可置信。
齊俨峰面不改容,“立國論功,齊家先祖當之無愧;但雲中行事,齊家不敢苟同。”
翌日一早,齊燈火趕去看望戢時晴,見她情況好轉,能與大家交談幾句,又放心了一些。
“聽時雨說明日就是七夕了,你們一定要去看看。”簾後的戢時晴帶着笑意道。
“年年七夕都是那麼回事,哪有你好看。”齊燈火說的也是真心話。
戢時晴大概搖了搖頭,聲音虛弱卻又堅定非常,“不必如此,就當是替我看的。”
齊燈火心裡一酸,鄭重答應下來。
叙話的功夫,館舍中又來了好幾家訪客,其中就有戢家在中北的世交。
齊燈火告辭出門,迎面碰上了熟面孔。
“燈火,我就知道你會在!”符銜山兩手拎着禮盒,顯然是來探病。
陪符銜山來了個“二進宮”,廳内已是座無虛席。
戢時雨負責招待同輩的朋友們,見符銜山到來,表現得有些驚訝。
符銜山摸了摸鼻子,“于情于理,我都應該來的。這些是我畫的‘去病’符,你整日為姐姐憂心,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不等戢時雨道謝,他又從懷中拿出一隻錦囊,“這是符家三絕學之一,是家父的心意,我覺得用不上……”符銜山猶豫了片刻,照實同她說道:“如果真有什麼意外,燃盡這張符咒可續命半日。”
戢時雨重重地說了好幾句感謝,末了眼眶又濕潤起來。
“這麼多人來探望,時晴怕是應付不了,還得是你去。”齊燈火瞥了一眼廳裡的情景,提醒她道。
“對對,”戢時雨用力眨了眨眼,換上副笑臉:“你們再進來坐坐吧。”
二人并未多留,離開館舍後符銜山有些小心翼翼:“明日七夕,有何安排嗎?”
怎麼都想着七夕?齊燈火心道。
“還沒呢。”
“要不要一起逛雲中?”
兩人四目相對,齊燈火覺得有些微妙。
“可以啊,叫上時雨一起。”
符銜山的臉上閃過一瞬的空茫,“對,那當然。”
重明宴歌頌時和歲稔,七夕旨在風月缱绻——回齊宅這一路,出雙入對的仙侶已成了街上的主力軍。
齊燈火年年看戲,托身邊這位的福,今年也體驗了一把戲中人的滋味。
“我說,你也不用樣樣都買。”花的還是我的錢。
“盛情難卻。”朝暮挑了幾個式樣讓齊燈火選擇。
香囊精巧,隻是看着都有些眼熟。齊燈火幹脆選了一隻最素的,“就這個了。”
攤販一個賽一個嘴甜似蜜,“好嘞,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七夕将至,小的祝您二位滄海月明,天長地久。”
齊燈火勉強點了點頭,回身便見朝暮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裡湧動着某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