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寂靜無聲,俞可推門而入時,一眼看到左邊擺放的嬌豔欲滴的白百合,在普通塑料瓶中也不嫌突兀。
病床上的女人瘦骨嶙峋,原本炯炯有神漂亮的眼睛灰敗下去,沒有焦距地盯着白色天花闆。
藍白條紋病服襯着她秀麗的臉頰,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病床邊有一個塑料凳子,渾身傷痕還帶了兩道不淺的裂痕。
俞可這才注意到上面折斷的邊角和記憶中相差無幾,她一言不發,拉開凳子坐下去,無聲和女人對峙般。
良久,女人蠕動幹裂的嘴唇,嗓音輕的如同一陣風:“魚魚,你在麼?”
“在。”俞可應她:“要喝水麼?”
說着便要起身去倒水。
女人艱難地搖搖頭,眼珠轉到她身上,露出依戀的神色:“你在學校怎麼樣,他們有沒有欺負你,你不要打工了,回去好好上學,咳咳媽媽的病會好的。”
俞可從她身上化療的痕迹略過,停留在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不自覺捏緊水杯,卻依舊如常說:“我很好,醫藥費不需要你擔心,”頓了頓,繼續:“你不要想那麼多。”
一直沉默的病人掙紮着從床上起身,支撐的手臂不穩,搖搖欲墜仿佛要如落葉跌落。
女人幹咳一聲,平和的雙目緩緩生出怒意:“那你告訴我,你的錢是哪來的!是不是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俞可指尖捏緊,放下發皺的紙杯:“沒有,你聽說了什麼。”
這幅糊弄的态度激怒了女人,惹得女人尖細的嗓音掐緊高揚:“你同學都說了!說你去地下黑市幫人修車,還和别人幹了什麼不合法的勾當,你知道黑市裡都是什麼人麼!你這是在知法犯法!”
聞言,俞可揚起一個淺淡的笑容,方才的而然與驚訝消失不見,多了幾分從容,替女人捏了捏被角。
“他們在說謊,”俞可否定她的說辭,安撫道:“你看到幻覺了,今天一直是我在陪着你。”
“可是,他們還給我帶了吃的,還邀請我去他們的住處。”女人聚焦的眼神重新渙散,口中不自覺喃喃。
從抽屜裡找到一盒藥片,俞可看都沒看倒了一小把在手裡,半哄半威脅地讓人把藥喝了。
她拍拍女人枯瘦的脊背,突兀的肩胛骨下骨骼硌手:“隻是一些幻覺,忘了吧,忘了就好。”
女人掙紮着不肯閉眼,昏昏沉沉的腦子隻知道盯着對方。
熟悉的臉從腦内劃過,一隻瘦的沒有血肉的手抓住她:“小魚,媽媽回去做你喜歡的佛跳牆……”
指尖微動,俞可回握住她:“嗯。”
女人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俞可沒有看手機,也沒有刻意去看手表,隻是維持着她睡着前的姿勢坐在一旁。
那幾片安眠藥藥效不大,俞可對于她隻睡了一個小時反應不大,似是早有預料。
這間病房根據她的記憶打造,沒有她的準許就不會有護士和醫生進入,而這裡面的藥和現實中也自然不同。
她稍微動了一下手腕,原本暈乎乎的女人立馬清醒,收回握着她的手:“怎麼還在,再不去學校跟不上成績怎麼辦?”
手腕有些酸痛,俞可揉着手腕的同時從記憶中挑了一個慣用的話術:“學校的課程都學過了。”
“真的?”
“真的。”
女人放下心,但還是不自覺勸說:“不要去打工了,還不如和等你的朋友一起出去玩,他們都挺和善的。”
俞可眉眼漸冷:“我對他們沒興趣,對你也是。”出于演了這麼長時間的戲,她點評:“你的演技很拙劣,母親。”
“你在說什麼?”女人眼中浮出疑惑,歪頭不解:“是太累了麼,魚魚在說……”
還未說完,俞可便打斷,目光與她誠摯的眼睛交接:“她是不會關心我的。我也不喜歡她的關心,母親,你敗露了。”
“你是假的吧。”
“假的?”
“怎麼可能,我就是媽媽啊,魚魚怎麼不認識我了呢。”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一個否定的答案,一個辯解的答案,一個過于笃定,一個盡數蒼白。
她搖搖頭,手指扶上她的脊背,仿若無事輕輕拍了拍,女人黯淡的眸光一點點亮起,俞可輕輕歎氣,似是無奈:“我說過了,她不會這樣和我親密。”
女人霎時瞪大雙眼,嘴角溢出一點鐵鏽味鮮血,而她背部,靠近心髒的位置插着一把水果刀,刺入皮膚。
她不明白,明明她讀取到女孩心裡的母親就是這樣的,明明女孩也希望這是真實發生過的,為什麼還能看破她的僞裝!
如星光散開,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俞可那句“她不會關心我”和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垂下的唇角苦澀難堪。
原來一開始,她就沒有被騙過去。
窗外梧桐正茂,周圍一切瓦解時她正盯着外面的樹蔭,那一刻,俞可有些失望地想:
海棠花和佛跳牆,你又失約了,媽媽。
病床上,女人不可置信瞪大雙眼,背後病房漸漸消失,隻有她們二人如開始般無聲對視。
她能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如同面前這個女兒對她的善意般淺薄,讀取的記憶在腦中不停翻湧,直到最後一刻,她無比愧疚:“對不起。”
這句道歉來的特别突兀,俞可準備離開的身影頓住,回頭拒絕:“不用道歉。”
你不是她,她也不會向我道歉。
直到幻境完全消失,變成一片澄澈的天空和綠意茂盛的草坪,廣袤天地間隻餘她一人,站在生機勃勃的春天。
俞可蹲下,在一片青色中尋找到熟悉的皎白。
百合花在一片盛放的春意中生長的嬌豔欲滴,與照片中曾盛放過的女人一樣。
“這是另一層幻境麼。”俞可蹙眉,松開掐着花朵的手。
無聲的沉默,無人回答的話語招來幾隻蝴蝶,圍繞她旋轉飛舞。
一道聲音打破了這美好的氛圍,言語間的不着調令人頭疼:“幻境一般都窮兇極惡。”
俞可挺住動作,謹慎的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