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流川的女粉衆多,聯盟曾勒令他在記者會上發出聲明,無論如何都不能動手解決問題。女的揍男的在那個年代還不算什麼,女的圍毆男的進醫院了也隻能說明男的太弱,男的但凡還手了就會被輿論指責,所以為了與各大媒體人和平共處,流川的球迷應當保持理智,而非利用性别優勢為他抱不平。
“搬家。”
買房子的事,流川再次提議。
“白癡,搬家不解決問題,我不用你下車接,又不是小孩子了十米的路還走不來嗎?”
為了不讓流川上樓等他,每次車快到了星野都是跑下去的。
“就是小孩子。”
不然怎麼會被幾個話筒堵的寸步難行?
流川歎了口氣看她的臉,手捏着下巴左右轉動,仔細檢查有沒有在慌亂中被話筒砸到。
“你才是!”
星野狡辯,朝他吐了吐舌頭。
“嘁。”
被刮了鼻子後才松開手,流川神色平靜,明亮的眼睛裡有那麼一絲絲無奈,轉換成語言則是,拿你沒辦法。
*
全家人都喜歡星野不稀奇,他喜歡的人誰敢不喜歡?
一個多星期的陪伴中與長輩相處融洽,她不會過分拘謹時刻保持兩輩人之間的距離,既然以女友身份出現在此,投射在流川一家身上的情感半真半假到足以以假亂真,星野情商向來高,哄長輩開心的事她信手捏來。
她唯一的失敗也在此,總以為自己能輕易抽身,到最後把自己也賠了進去。
“遙,我去拍點視頻就回來。”
“好,順路帶點蛋糕?”
“Okay。”
星野跟着流川楓去球館,昔日比賽的錄影帶來來回回看了好多次,她覺得流川母親會更想看到他近來的表現,勸說回美國這件事還未提上日程,星野不是沒機會開口,而是她自己都不确定這麼做是否正确。
換做她,母親重病也會放下全部留在身邊陪到最後一刻的吧。
交往那會兒陪流川練過球,星野會帶本書坐在球場邊上等着,男朋友很帥打球更帥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久而久之練就能淡定不擡頭多看幾眼的本事,後來她會戴上耳機,一旁圍觀的男男女女熱議聲影響她專注閱讀了。
唯一保持的習慣是,熱氣沖天的少年單手抓着籃球朝她走來,滿頭大汗的劉海不斷地往地面滴水,星野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下讀到一半的書撲向他。
他說都是汗,衣服濕了怎麼辦。
她說沒關系,你還是香噴噴的。
大半年前的回憶不算遙遠,站在球場邊等待他,内心充滿雀躍。
“楓,看鏡頭。”
熱身運動時,星野看見更衣後的流川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還沒跑跳就已經有了巨星風範,白皙的手腕上黑色護腕如同某種标志,高高擡起手臂很快就會傳來清脆的入籃聲,引發全場歡呼。
“站遠點,小心球。”
星野有過被球砸到的經曆,即使不是他出手的,也算是個難忘的慘痛教訓,于是每每她來陪練,他都要多叮囑一句,同時更注意球彈飛後的走向,離她越遠越安全。
一小時後拍的差不多了,星野留下兩瓶飲料離去,走在路上時不時被年輕人認出,拐進便利店買了口罩戴上,順路捎了幾塊日式蛋糕與法式千層,分别給忌重口的長輩與留學多年的流川遙。
将錄像帶推入DVD機,坐在病床邊一同欣賞世界級的訓練表現,當流川的手中有一顆籃球後,他便是所向披靡的英雄,一舉一動牽動着人心。
錄像反反複複看了三四次,直到天色暗下,指針劃向傍晚六點整。
“悠醬,小楓他會回到球場上嗎?”
病重的母親看見兒子在球場上發光發熱的表現時,目光炙熱如盛夏的陽光。
“我還沒有問過他……”
令星野兩難的問題,她的内心更傾向于另一種回答,卻在将死之人面前沉默了。
“星野,蛋糕有點膩,陪我去買杯咖啡吧。”
流川遙使眼色後把她帶了出去,一台自動售賣機前,玻璃反射出兩張側臉。
“聯盟那邊應該有過聯系小楓,但他一直沒告訴爸媽,我問他也不肯講。”
“前幾日我先生向專業顧問打探,據說合同并不包含親屬病重退賽的特例,也就是講小楓一意孤行的結果可能會被解約,下一年簽去某個名不見經傳的隊伍或徹底被冷藏都有可能。”
“所以星野,你必須盡快勸他回美國。”
他的時間不夠了,珍視的人與物消縱即逝,勇往直前到終點又如何?
星野從口袋裡摸出一些零錢投入自動售賣機,點了兩杯熱美式,漫長的等待中一言不發按下鍵,聽咖啡注入空紙杯的聲音,悠長的走廊上任何聲音都逃不過一雙靈敏的耳朵。
隔着一扇門,留有一條縫隙,逐字逐句回蕩在布滿塵埃與充斥着消毒藥水味的空氣裡。
“我想了很久,日日夜夜,每一天都在想這件事,結論是我不能那麼做。”
星野說,伸手遞出一杯咖啡,熱氣蒸騰而上,好酸澀的味道。
“你不能,就沒人能了。”
流川遙接過了紙杯,神色凝重。
“我知道伯父想看他打球,你想看他打球,最想看他繼續打球的還有伯母,我們所有人,包括我這個外人抛下美國的生活來到這裡,都隻有一個目的。”
為了你的母親,楓的母親。
“所以,要滿意她最後的心願,不是嗎?”
白霧霭霭,窗外的霞光萬道,芭比有着流川家族一脈相承的黑色眼眸,五彩斑斓的黑色瞳孔如黑夜,忽然下起流星雨,她也在崩潰的邊緣死命掙紮。
靠上牆,需要支撐的力量,咖啡杯傾斜三十度後灑在腳底。
“是,可是……你們有人想過楓的感受嗎?”
細嫩的肌膚發燙,胸口也跟着發燙,流川遙雙手洩力,紙杯倒地。
“小楓的感受?”
是啊,所有人的想法都出自于好意而強加于他,所以他說好累。
“楓回到美國繼續比賽,他還是那個受人愛戴的超級新星,或許今年運氣特别好跟着強隊拿到了總冠軍,才二十五歲的他将名垂青史,他會高興嗎?不,他不會,對于楓而言這是最糟糕的一年,最不堪回首的比賽。”
“伯母在幾個月後長辭于世,看見他活躍球壇的身影不抱有遺憾的合上雙眼,伯父與你感到欣慰,大家一起完成了至親的在世最後的心願。然後呢?究竟對誰最殘忍?楓未來的人生,每一天都将在悔恨中度過,有沒有人想過他的感受?”
“你們深愛彼此,可我覺得大家都好自私,以愛之名脅迫他回到球場上,有沒有人問過他一句想要什麼?”
“我不是流川家的人,你說我殘忍無情都好,至少在這一刻,我必須要站在他身邊支持他的所有決定。為了一個即将離世的人而毀了一個還有漫長人生的人,我做不到。”
“留在日本陪母親,或回去為了她而比賽,能做出決定的隻有楓。”
咖啡熱氣散盡,流川遙倚着牆看腳邊的深咖色液體流向四方,兩行淚悄然落下,星野放下紙杯靠近。
無言的擁抱中,她顫抖着身體,安靜的住院部内有人的心被撕裂。
另一雙黑耀石色的眼睛站在不遠處,深吸一口氣,舉步艱難的一路上,遇見了星野悠,他知道自己不再孤單。
而此刻,他再次明确心意。
*
第三周,星野收到了公司郵件,來自于HR,内容涉及勞務合同,也就是說仙道開的病假單替她躲過了一劫?
“我要想想怎麼感謝你。”
視頻中她一臉輕松,笑的無憂無慮。
“可以請我吃飯。”
仙道嘴角上揚,也跟着心情大好。
“好啊,那你等我回來帶你去吃又貴又不地道的加州卷!”
星野舉起手中剛買來的便利店壽司晃,炫耀着就連這種貨色都比舊金山的日料店出品強。
“不想吃那個,請我去鐮倉前輩開的居酒屋吧。”
鐮倉?
是東京都旁邊那個神奈川縣的鐮倉市的鐮倉?
星野放下筷子眼巴巴盯着屏幕裡的仙道,剛想開口問他什麼意思,隻見他伸手靠近,攝像頭偏轉的角度剛剛好落在他身後的全身鏡,而地上則是一個攤開的行李箱。
“我請年假了,再不見到你就是病假了,所以明天請為我預留晚上的時間。哦,對了,不是晚上六點到十點,是晚上六點到第二天早上的一整晚。”
小小的視頻框内,是他淺笑的半張臉,很快攝像頭的角度再次移動,最終停留在一雙清澈的眼睛上。
“我沒地方住,你要收留我了哦。”
星野訝異的一句話也接不上,聽他挂斷前最後的叮囑:
“我去理東西了,你早點休息,晚安。”
對話發生太突然,恍惚間被挂斷,還沒睡去就已經開始做夢了嗎?
電腦因太久沒用跳轉黑屏,小浮标沒有規律的上下左右搖擺。
手機震動幾下,星野如夢初醒,翻開屏幕看見了稚氣的表情文字。
“(*^3^)明天見。”
等等……為什麼要收留,仙道彰你不是東京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