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的空氣比鐮倉更鹹濕,飛機還未落地,星野從窗口望去遙見一團密布的烏雲籠罩了半片天,另一半豔陽四射。
久違的怪異天氣,如心反複無常。
“星野你和我們……”
一起回流川楓的家嗎?
接機的車已抵達,司機舉着牌子等在出口處,流川遙與Nate并未直飛回紐約,嘴裡說着是要親眼見證弟弟喜結連理,實則留下督促着一紙婚約盡快落實。
“不,送我回家。”
那個租來的同居的公寓住了大半年,姑且算是舊金山的家吧。
流川楓打着瞌睡的眼睛一路上沒怎麼睜開過,被星野牽着走,直至入座連椅背都懶着調整就徹底進入熟睡。
飛行中段遇見強氣流,颠簸的幾小時内他沒睡着,這段插曲本不影響一個睡眠質量極佳的人,可空氣稀薄的萬尺高空,混沌的大腦容易将它視作天堂。
好像更靠近母親了,她還好嗎?
這樣的想法伴随着星野肩膀去洗手間回來意外被撞到消失了,他關注着她不算嚴重的傷勢,有紅腫沒破皮,運動員随身攜帶的藥品都在托運的行李廂内一時半會兒取不出,愣是看她啪嗒啪嗒掉眼淚。
星野怕疼又愛哭,這是相識沒多久就知道的事。
回來前知道的事是,她和仙道尚未有體面的分手,星野說給她點時間,在簽字前會擺平一切。
流川楓上車後雙手環抱于胸前繼續飛行中被打斷的睡眠,姐姐問的他大概聽見了,并不想管那麼多,他信賴她,他給她要的自由。
一隻鳥何時歸巢,全憑她來決定。
“等你們簽完字我們就回紐約,所以你要回去多久?”
芭比是個急性子,問的明明白白。
“最晚下周一,就算整理東西搬出來也要點時間吧?”
今天是周四,分手隻是一句話的時間,她卻讨來一百個小時的緩沖。
“好。”
想來也合理,周末City hall不營業,這件事要麼趕在明天下班前完成,要麼就再拖一個周末,逼着她今天今晚回去提分手明天起來辦喜事過于殘忍,好歹給人留個喘氣的餘地。
“遙,不用擔心。”
星野拍了拍她的肩,給了确定的眼神。
“知道了,你郵箱發我委托書和訂單号,明天有空我去幫你取戒指。”
一枚高級珠寶鑽戒從日本下單,還沒來得及乘坐飛機到她手上,星野就先回美國了。
走之前與銀座的銷售聯系時對方笑稱買的幸好是高定,全球統一價格沒有彙率差,否則上百美金的東西在兩地怎麼也得虧她個十幾萬美金的。
即便如此星野也不會後悔,如果沒有那一夜的沖動,回來後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沖動?
她接到了舊金山專櫃的來電,問是否取消先前的訂單直接從他們店鋪購買,簽字交費的單子無需她操心,他們可以暗箱操作。
争了半天不過是為了高額提成罷了,星野一口回絕。
“為什麼?”
銷售緻歉,問的是當時在她身旁的流川遙。
是銀座店的服務态度特别好嗎?這筆錢非得給他們掙。
“因為我需要這枚戒指是在日本買的。”
是在見到仙道前做的決定,隻有這個理由能說服自己。
真是糟糕,分手前的每一步都在防着自己後悔,星野無奈的搖着頭,半個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說不清是飛機上撞擊到的肩膀疼出了莫名湧出的眼淚還是借着由頭先大哭一場。
哀悼過一場葬禮,等着她的仍是悲劇。
“我回來了。”
拖着拉杆箱乘着電梯來到家門口,地上剛剛好放着一束沒被簽收的佛洛依德玫瑰,豔麗的色澤與馥郁的香氣,花瓣厚實如絲絨,星野呢喃自語着彎腰抱起。
「20/100」
仙道訂的一百束玫瑰,這是第二十束,在她不在的日子裡不曾停過一回。
*
工作日傍晚到家,早在送機車停在樓下時就注意到了固定車位沒有他的奔馳,算算時間一小時後才能見上那張令她惶恐不安的臉。
多高明的演技,在愧疚感面前總會有破綻,将行李箱放在玄關處換上拖鞋朝裡走,熟悉的味道變了味,沒有她的家少了清冷的氣息。
仙道是活在通透陽光下的人,明朗的笑容裡藏着溫柔的力量,站在客廳沙發旁,她猝然幻視到了幾個月前站在島台後舉着小勺品嘗鹹甜滋味的人嘴角微勾,叫喚着她:
“悠,今天值得多吃一碗飯哦。”
普普通通的咖喱到他手裡變魔法似的成了米其林星級水準的美食,咬着筆蓋擡眼看這位chef一臉笑容,星野仿佛看見了空氣裡有幸福的泡沫。
低垂着的視線掃過客廳來到卧室門前,兩間是敞開着的,很明顯仙道這段時間都住在自己的那間,他的睡衣放置在床尾,床頭櫃上一杯萬年不變的檸檬水,以及兩本夾着書簽的小說。
即使商務艙回來,這一路都是疲憊的,更别說肩膀的隐隐作痛,星野沒太多力氣蹲下整理行李,随手抽了一件睡衣去浴室沖澡。
洗淨糊一臉的面膜後,盤起濕透未吹過的長發,星野來到廚房踮起腳尖取出仙道的幾瓶威士忌,選了最貴的那瓶開,琥珀色液體在晃蕩的酒杯中流動着,攀爬上水晶杯壁又緩緩滑落。
她重複着手裡的動作,湊近鼻子深吸一口氣,複雜的氣味誘人,舊金山的落日披上身,背後傳來等待許久的聲音,猶如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你回來了。”
星野背着光站在露台通往室内的落地窗邊,風吹起了上衣的下擺,原來抽出的是仙道買給她的T恤,胸口大大的字母“A”,他說要是字母的位置不在中央而是在左胸口就好了。
為什麼,她問。
想你把我放在心尖上,他說。
*
走出電梯沒看見地上應有的那束玫瑰,仙道抓起手機想打給快遞員,屏幕剛剛亮起,他就這麼頓住了。
站在門口等了十秒鐘,掏出鑰匙開門,星野的鞋與行李箱竄入眼簾前,先對上了她的視線。
站在光影中的人,剛咽下一口琥珀色的液體,嘴唇上還沾着些許蜜色,她不緩不急的聲音随風而來。
“你回來了。”
像是他最愛的那句,下班後會聽見她的歡迎,接下去該踏着小碎步跑來,勾住他的脖頸問吃什麼。
當他帶着順路買回的食材就會在認真回答前說,你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當他手提周五那份成為習俗的垃圾食品外帶時,不等他開口就會被搶走,他會說慢點吃,給我留點。
當他空手回家時,會眨着迷人的眼睛對她發出邀約,Let’s go dating(我想和你約會)。
仙道放下車鑰匙,松了松領口的紐扣,他知道星野喜歡他的襯衫裝扮,換上拖鞋什麼也沒說先去客廳洗了手,他的酒杯就在觸手可及的位置,風吹過不曾引起任何波紋的液體等着他一飲而盡。
修長的手指勾住了杯底,她站在身後兩米,雪松味充斥着鼻腔,仙道抽回手,轉身便站在她面前。
松開了星野的鲨魚夾,長發落下的瞬間,他用吻深深将她覆蓋。
“你說回來講。”
眼、耳、口、鼻、喉。
他的侵入無處不在。
“所以我們還沒分手。”
酒杯在熱吻中脫手而落,砸在腳邊的碎片劃破了嬌嫩的肌膚,血從她的腳踝滲出來。
“我可以這麼理解,沒錯吧?”
仙道蹲下身,清理着她拖鞋上的一些小碎片,遽然之間的不耐煩促使他擡起頭。
面對面說,等她回來說,現在就可以說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