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他人,仙道或許有一百種開解方法,不同的說辭在不同的背景下足以情深動人,世間一切規章法則到自己這裡置若罔聞那般失效了,他站在一堵牆與一扇門後,隔音效果實在太好,好到一個字也聽不見。
星野就站在門外,他知道,他能嗅到她淡淡的氣味,在這充斥着消毒藥水味的醫院裡竟如此明顯。
思緒遊過一世紀,也可以說是空白了那麼久,門被緩緩打開。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深田前輩面色看着不大好,與二十多分鐘前相比。
“啊,沒事,沙發椅坐着很舒服。”
仙道快速調整情緒,笑答如流。
長腿邁開,距離醫院下班還有一小時,接下去沒有任何病患前來,他身着一襲白大褂帶着仙道直奔下一個目的地——東區眼科。
被介紹了眼科大名鼎鼎的科室主任與二把手,後續或有交流會也講不定,私立醫院與公立醫院本無競争關系,對方爽快的留下聯系方式并有意互通科研成果。
重要的對話中,仙道勉強維持注意力社交,當下的他早已心思全無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從前輩口中套話來,這一點并不難,可以說是他的強項。
問題是,他應不應該那麼做?
全美西醫療系統但凡有心違法亂紀,他都能利用人脈調出星野的就診記錄,以他的本領大概率能逃過法律的制裁,處事圓滑、頭腦機敏是一張不怎麼需要常打的安全牌。他在這裡定定心幹着一份衆人敬仰的工作,住着令人羨慕的全景大平層,開着一台頂配奔馳SUV,未滿三十的黃金單身漢幾乎得到了全世界的青睐與偏愛。
“能帶我去看一下新生兒科室嗎?越野,您還記得吧,他太太懷孕三個月了,正好托我找位靠譜的産科醫生。”
他很少那麼糾結,先将此行的另一要務完成。
“記得,我和他還吃過幾頓飯,那家夥很有意思。”
深田曾評價過,嘴上不饒人的人内心實則柔軟,越野是個值得深交的好朋友,仙道表示認同。
上電梯通過廊橋回到西區,穿越過分安靜的通道後推開一扇門,耳朵要炸掉。前輩大笑着回頭向他吐槽,自己很少來這一區,嬰兒可愛是可愛,但哭鬧起來簡直要人命,每天回家對着一雙兒女已經夠他受得了,仙道摸摸額頭回,是甜蜜的負擔吧。
“讓越野有空來找我一次吧,George醫生的号通常要在備孕時就搶了,我能替他安排插個隊,盡快帶上他太太來建檔。”
巨大的玻璃窗内,護士小姐們有條不紊的安撫着一個個活潑的小生命,仙道看見孩子也是頭疼的,内心暗道滑滑軟軟的身子居然能哭聲響徹雲霄,這無窮的生命力呀。
“那太好了,晚點我将您的聯系方式給他。”
難以想象,越野的孩子會多吵。
仙道帶着任務而來,卻不知弄巧成拙,深田主任在落地玻璃前深深歎息好幾回,情緒一時之間收不住,幸好這忙碌的産科無人問津,全當他和那些新生兒父母一樣在那邊感動涕零,不顧這身白大褂所代表的身份。
“前輩您沒事吧?”
好好的怎麼三十幾的男人開始抹眼淚了。
“哎,是剛剛的病人,哎……”
兩聲歎息令仙道腦子一翁,是星野,剛剛的病人是星野,是她吧?
想要套話實在太容易了,尤其是現在擺明了對方陷入了某種不順遂的境地,他好奇,可比好奇更多的是抗拒,知道越多越不利于他放下這段無疾而終的情感。
原以為自己至少能坦然面對在舊金山這座不大的城市裡,她好好的活着,她成為了萬衆矚目的流川太太,她有喜怒哀樂,她與自己不再有關。
“是,我們這行确實容易受影響,所以才需要像您這樣心胸寬廣的人在一線。”
仙道克制住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沖動,卻在下一秒猝然崩塌。
“我不常為了人生百态感到可惜,但剛剛那一位自留美起就成為了我的忠實病人,我看她總覺得是鄰家小妹妹那般。非常善良的女孩子也很堅強,嫁的很好,具體情況我不能說畢竟是個人隐私。”
“我總在想為什麼有些人不喜歡小孩可以膝下兒孫滿堂,有些人天生就是好母親卻被剝奪了這樣的權利。”
“她嫁給了愛情,卻要為了不孕而買單。”
嬰兒的吵鬧瞬間消了音,走廊間冷氣往發絲裡猛吹,仙道的背脊大片出汗,連額頭都有滴汗都趨勢,這難以置信的話一旦被說出口就再無回頭路可走。
所以星野要離婚了?
“嫁給愛情又……”
這句話根本是病句。
“男方不會同意,是她堅持要做的決定,說是不想耽誤他。”
倘若在此刻刹住車不追問下去,仙道的一天也就在彷徨與無措中度過,睡醒沒幾個月後聽聞八卦雜志傳出雙方分居的消息,再半年後熱搜第一确認了已離婚,他也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一位看客,失眠幾夜後一如從前。
可人生的軌迹在他與星野前後踏足這間醫院後就此改寫,與那夜前後走進了四季酒店高層酒廊一樣,是注定。
*
從醫院到餐廳,仙道改變了原計劃,聚餐後與深田前輩找了間有格調的避世酒吧續攤,酒過三巡話壇子打開。
“是名人的太太,阿彰,喝再多我也不告訴你她是誰。”
仙道無奈笑笑,根本不用他直言,名人這點無疑是佐證。
“前輩喝慢點。”
以退為進收起了深田手中的酒杯,為他遞上水,聽他娓娓道來一個悲傷的故事。
“仙道,你沒和人同居過吧?”
喝醉的深田時而叫他仙道,時而親密的喚他阿彰,大口吞下水後一臉狐疑的望着他,忽然清醒似的。
“倒是一直想試試,還沒這個機會。”
仙道防禦性地撒了謊,他也猜到了對方這麼問的原因。
“哈哈哈哈,那是我多想了,怎麼可能是你。”
笑聲後變得嚴肅,仙道成為了故事中沒有姓名的主角。
“我的那個病人啊,之所以無法受孕全是因為曾與人ONS意外懷孕後做了流産手術留下的後遺症,我記得很清楚她手術前問了好多次如何掩飾有孕一事,當時還能笑着和我說因為同居室友是眼科醫生,不相熟的情況下不想讓對方知曉,因此手術期間都是獨身一人辦理了住院手續的,好在後來幾天有位朋友把她接回去了。”
仙道不動聲色的面孔下,内心早已風起雲湧,用力抓住酒杯的手差點要将玻璃擰碎,心先碎了一地,奪門而出的沖動被強制壓抑着,要将故事聽完整。
思緒拉回三四年前,記不住事的腦袋破天荒的想起三件事來。
其一,星野曾在她所推薦的餐廳内打趣着醫生收入高,她的婦科醫生換了第三輛Porsche了。
其二,同居不久後她“出差”過一周。
其三,“truth or dare”遊戲中,她說自己曾與三個男人發生過親密關系,對此他一直有些诽議,不斷借機試圖問出第三人的姓名,得到的答案總是敷衍。
點連成線,線促成面,面構成三維空間,一杯辛辣的威士忌浸潤過口舌,他解開了星野這道謎,她所隐瞞的秘密在此刻毫無保留的像是電影中的畫面那樣一幀幀在眼前晃過。
就算是仙道,沉痛的悲劇于他而言打擊也太大了,顫抖的聲音若不是前輩酒喝到糊塗,必将出賣他。
“難道複查不出嗎?”
将模糊的視線偏移到窗外,仙道淡淡的口風像個局外人。
“是小概率事件,從她決定備孕的半年内都沒查出來,差不多是第八九個月的時候才産生了身體不适合受孕的想法來做了全面的深入檢查,時間過去太久已經沒有補救的餘地了,可無論如何她都忍着痛苦一次次嘗試,上個月我給了她肯定的答複是不想她再為了不可能的事折磨自己。”
仙道幾乎可以想象為了受孕的星野經曆了怎樣的遭遇,記憶裡的她是那麼怕痛。
“所以今日來是?”
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刺眼的光灼燒着他強大的心髒。
“告訴我她的決定,再試一次如果失敗了,無論對方如何挽留她都會離婚。”
裂縫一直都在,聽說自己的存在毀了她的一生,終于被無情的劈開。
根本不存在第三個人,從始至終都是他,以錯誤的方式認識星野悠的仙道彰。
*
與流川分居這件事被拒絕多少次她不記得了,隻記得一雙墨暈染開的眼睛在夜空下黑白分明凝視着她,她的無理取鬧與歇斯底裡被看在眼裡,被溫暖的懷抱緊緊裹住。
“Never gonna happen(不可能)。”
流川不允許她那麼做。
星野流過的眼淚數之不盡,流川舔舐她的眼角,看她跪在地上祈求他的憐憫與成全,那一次他轉過身輕輕帶上門,留下那麼一句話後跟着掉了眼淚。
在星野看不見的一扇門後,他的心髒險些驟停。
五分鐘後推開門睡到她身旁,星野的枕頭濕了,整個人顫抖着往他懷裡鑽,說着他最聽不得的那句“對不起”。
流川最後悔的事是讓星野發現了他喜歡小孩的事實,無數次見她笑着将腦袋靠上肩窩溫柔的吃醋道:
“就算有了baby,楓也要永遠最愛我,好不好?”
他的手裡托舉着Emma,仍分出神側過臉親吻她,言簡意赅的“當然”。
造人計劃最初是随緣,斷藥後星野決定加強身體素質,畢竟流川的基因闆上釘釘是滿分她可不能落後。他帶着她晨練,耐心的像個收費教練指導不到位的姿勢,糾正惡習,帶上營養師連同星野那份一日三餐都跟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剛開始親密關系沒節制的展開,與是否有造人需求無關,沒比賽的那些日子裡流川對她的需求很強烈,星野叉腰跳上沙發求饒,流川面無表情的把她扛上肩帶去主卧輕置于床上。
“真的?”
他知道星野十次有八次是開玩笑,隻有兩次是認真的做不動了。
“你猜!”
當她親吻着他的腹肌,毫無征兆的扯開他的衣物,他便發起進攻讓她在身下嬌喘着再次求饒。
星野的習慣是咬着流川的肩膀在最後一刻盡情釋放,流川的習慣是在她松口後與她接吻,他需要同頻的呼吸與心跳,他需要生活中每時每刻都有星野的存在,就像籃球那樣。
更改飲食與鍛煉習慣後的星野有了更強健的體魄,從三個月後她開始遵循醫囑在适當的日子裡與他發生關系,按理說年輕夫婦應該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大半年後她郁悶的來到了深田主任的辦公室内,一頓檢查後得知了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