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的本能是逃走,灌了鉛的雙腿始終擡不起,在仙道如沐春風的笑容裡,她無處可逃。
摔倒的咖啡杯、落在腳邊的咖啡豆、被糊了大半身白襯衫像個沒事人那般從容的仙道彰。
哎呀,這算是什麼語氣詞!
29歲的星野悠徹底敗在30歲的仙道彰面前,這個男人與身俱來的優雅、淡定、處變不驚叫人不得不服氣,二十度的天與浸濕的上半身他連哆嗦也不打一下。就算陽光烤的人暖洋洋的,至少也該因黏糊的衣物而稍許皺眉表示不爽吧?
“好久不見……”
微微下垂的眉眼多情而妩媚,仙道遲疑了片刻,用對了稱謂:
“星野。”
星野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感恩上蒼他沒有叫自己“悠”,可是叫了又如何?
分手四年有餘,最後一面隔着道擋風玻璃短暫對視三秒,他或許沒讀懂她那一刻的唇語,她深深的緻歉。
這幾年在他身上并未留下歲月痕迹,仙道仍舊英俊潇灑,從他身上你是找不到狼狽的一面的,就算此刻真的非常窘迫。
“你沒事吧?”
仙道彎下腰撿起了星野腳邊的咖啡豆,包裝完好無損僅沾上點灰,他抖了抖又拍了拍,單手抓穩,另一隻手揮舞在星野眼前。
“不是……抱歉……你的衣服髒了。”
星野終于回過神,她好丢人!
闖禍的自己竟被受害者安慰道,這在仙道身上發生順理成章,他能很好的安撫任何人的情緒,星野早已預見。
“啊,是啊,這下麻煩了。”
他鄉遇故知的情節并不适合在昔日愛侶之間上演,尤其是明面上的和平分手,實則暗流湧動,星野自認不僅辜負了他,婦科醫院的重逢究竟對方是否知道了她竭力隐瞞的秘密還不好說。
這輩子都不要再遇見這人才是她真正的期望,就因為走路不擡頭冒冒失失而落得如此境地,她選擇裝傻充愣。
“我有點事急着走,給你幹洗費行嗎?”
說了更叫人無語的話,仙道醫生缺這點錢嗎?
果不其然惹得他嘴角上揚,眼睛眯起快一半來,微笑地注視着她的語無倫次。
熱美式在他的白色襯衫上暈染成玫瑰花的形狀,像是一萬支玫瑰中迎風綻放的某一支正肆無忌憚的等着看她的笑話。
仙道擡手聳聳肩,低頭看自己那一塌糊塗的上半身,星野深知自己完蛋了。
Karma is real,該還的,逃無可逃。
*
是怎麼被仙道忽悠着把人帶回家的呢?
一直到停完車,站在玄關處星野都沒想明白,她的腦袋全程處于空白階段。
啊,是滿臉無辜的問她有沒有看見他的錢包?
錢包掉了,他倒是需要一點現金幫助,可惜星野并沒帶夠足以購置一套嶄新西裝的現金,站在咖啡店門口對話的那點時間裡才注意到原來他的西褲也跟着遭殃。
仙道說他是來見重要的人的,從穿着打扮上看來确實足夠重視,眼下全被她毀了。
唔。
地面反射而來的紫外線照的人迷糊,風時而輕柔時而殘暴,星野看着仙道胸口濕哒哒的襯衣被吹起層層褶皺,親和的笑容沒有為難她,喃喃自語着衣服該怎麼辦,再這麼下去感冒就麻煩了。
分貝不高,隻因過分近的距離,一字不漏的鑽進了星野的耳朵裡,她本能地問了句,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仙道拎起衣襟,随口問說有沒有哪裡能換下這身衣物沖個澡。
本能反應不是帶人回家,而是再下去即會惹來路人目光又要催得人生病,于是下意識按下車鑰匙示意他先上車。
長腿邁入寬敞的副駕駛座,娴熟的調整了座位,星野餘光撇着他滿身的咖啡漬,在沉默中啟動發車。
這一刻,不回家還能去哪?
*
一路上仙道乖覺不發聲,安靜的時間一晃而過,七八分鐘的路程過于熟悉星野即使四肢僵硬也順利抵達,換拖鞋的那刻愣了愣,她的玄關處已經放置了一雙男士室内拖鞋,是為另一人而準備的。
呼吸微妙的停滞半晌,星野認為沒有向他解釋的必要。
“打擾了,浴室在哪裡?”
仙道自然而然腳踩拖鞋,不動聲色轉移話題,他确實有夠難受的,整個人像是泡進了咖啡杯裡,再喜歡咖啡香也不至于如此身臨其境去感受。
“稍等,我帶你去。”
萬尺别墅因忐忑顯得局促異常,星野一時腦熱把人帶進了她的私人浴室,倏忽間察覺到接下去會發生的種種,堵着玻璃門與仙道對視。
難以言說的尴尬氣氛在發酵,比她高出一個頭的仙道淡定的等着她的下一步,是後悔了要把他趕走還是?
“我這裡沒有男士的衣服給你換。”
星野勉為其難的開口道。
“不穿我是沒關系,就是……”
你會不會介意?
“你穿我的。”
沒給他機會把話講完整,星野冷漠地從他身旁走過,視線所不及之處,仙道笑的燦爛。
浴室門被狠狠關上,這裡應有盡有,她不額外交代,他便自己做主了。
浸潤鼻腔的是熟悉的舒緩草木香,大理石瓷磚與落地玻璃的浴室正對一扇窗,在這棟獨立别墅裡,她為自己營造了一窗一樹一景的浪漫意境。
仙道脫去黏糊糊的衣物輕放于髒衣籃内,水汽充足的室内霧氣模糊了鏡面,他悠閑自得的在噴湧的花灑下将洗發香波揉成泡沫。
“咔嚓——!”
門開了,是星野。
她知道他正光着身子在沖澡吧?
仙道淡定的繼續着手頭的動作,彼此心知肚明的是,有些畫面看過太多遍令她的闖入并不顯得格外突兀。
星野并沒有看過去,她不是為了看他洗澡而忽然走進的。
又一聲關門聲,待仙道走出玻璃門後,一件看着綿綿軟軟的灰色長款睡袍已經被挂在門上,她是來送衣服的。
束緊抽繩在腰間系上牢固的結,仙道掃視這間過分整潔明亮的浴室,一塵不染的瓷磚上鋪滿了薄薄的水汽,在儲物收納櫃裡順利找到了吹風機,嗡嗡聲從門縫中竄出去。
“你洗頭了?”
星野聞聲闖入,門也不敲。
“嗯?”
仙道微側過臉,朝她笑了笑,作出了“你說什麼我聽不見”的口型。
敞開的領口隐約可見結實胸肌,三分之一大腿、膝蓋、小腿露在短半截睡袍外,勻稱健碩的線條在女性睡袍的襯托下滑稽又可愛。潮濕的黑發垂在脖頸間與額頭上,耳旁的那幾簇被吹在半空中,柔軟的上半身與荒唐的下半身。
星野一時語塞,瞪了他一眼随手關門離去。
他為什麼要洗頭!
下樓,回到客廳,灌下五百毫升透心涼的氣泡水她才真的緩過神來,從咖啡潑到他身上,對上了他無辜眼神的那刻至現在,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這場久别重逢或許是腥風血雨的前兆。
他會問為什麼要在醫院裡逃跑嗎?
他會問怎麼就離婚了嗎?
他會問……
星野懊悔不已,半小時前就該直接把他丢在長街上,不假思索的再次逃離案發現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我有事出去一下,衣服你自己洗。”
待仙道回到一樓客廳時才注意到星野在開放式廚房的冰箱上留下了字條,她還真是慌不擇路,那麼大的屋子裡要能看見她的留言除了湊巧還是湊巧。
哪哪都有随手可取的瓶裝飲用水,仙道不一定會走去廚房,還是說她根本不管他能否看見,總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花了一點時間仙道才找到了洗衣房,這期間他無意推開過好多扇門,書房、家庭影院、瑜伽房與客卧,兜兜轉轉确定了一個基本事實。
在玄關處放着男士拖鞋的星野悠,是獨居狀态。
*
星野覺得自己是瘋了,料理課的老師對她的突然出現感到詫異,這節課還處于半當中就看見有人在教室外晃蕩。
上課要提前預約,今日算是為她破例,眨眼間她穿上了圍裙,像個初來乍到語言不通的亞裔滿臉疑惑的站在竈台前,手裡舉着一根擀面杖。
這是幹嘛的呀?
本節課的主題是手工pizza,擀面杖是多餘的,面團制作完成後用手拉成型即可,鑒于星野的動手能力令人堪憂,老師決定還是讓她借助道具較為穩妥。
星野拿到的是前半節課老師醒發好的面團,擀成圓餅底後挖一勺番茄醬鋪勻,加上切好的菌菇、薩拉米、橄榄與大量馬蘇裡拉芝士後送入烤箱,待取出後撒上薄切火腿肉則大功告成。
星野捧着第三次送入烤箱後才勉強算成功的pizza确定自己真的瘋了,老師拍着她的肩膀鼓勵着說這次烤的剛剛好,她抽搐着嘴角點頭微笑。
好個屁嘞,第一次烤太久直接焦了,第二次芝士加太多有礙觀瞻,這次隻能說從外表上看來目前沒有明顯失誤。
她深歎口氣,認為跑出門逃避家裡那人還不如躲在某間房間裡不出來,仙道總不會沒禮貌到一扇扇門推開揪她吧?
現在倒好,捧着外帶盒站在門外的星野覺得自己像是個外賣跑腿小哥似的送貨上門。
呵呵,就用這個pizza堵住他的嘴好了!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