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一個小女孩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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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1月19日,京都】
風船幼兒園的教學樓入口處站着一對師生。名叫松田七彌、系着藍色圍裙的女老師不斷向家長和孩子們道别,而被她牢牢牽着的小女孩也有樣學樣,滿臉笑容地一起鞠躬。
“小透今天好像很開心。”等送走自己班上别的學生以後,松田七彌笑着捏捏身邊小女孩的手,“能告訴老師為什麼嗎?”
松田七彌是一名保育士,不過這隻是她的主要職業。因為沒有咒力卻天生能看見詛咒,所以她從高中起便做起了「窗」這份兼職。她身邊的小孩叫朝露透,是特級咒術師朝露黃泉的女兒,像這孩子一樣不去咒術高專名下托兒所而是入學普通幼兒園的咒術師後代可不少,而她這樣專業對口的「窗」就要負責照看他們,咒術高專給的報酬十分豐厚。
起初松田七彌對待朝露透非常小心,因為她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工作,很清楚這些天生能使用咒力的孩子需要被區别對待,他們還不會控制咒力,一旦情緒不穩定後果不堪設想。然而朝露透是個例外。這個小孩跟别的普通小孩相處得很好,不會因為自己比較強而瞧不起别人,也很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松田七彌自接手她以來還沒用過任何壓制咒力的咒具。
不過最近兩天|朝露透總是悶悶不樂,校園内甚至因此出現過一隻低級咒靈,害得松田七彌惶惶不安。現在朝露透心情變好,松田七彌總算能松口氣了。
被班主任提問,朝露透仰起臉回答道:“爸爸媽媽明天回家!很開心!”
“老師記得小透的爸爸是一周前就回北海道老家了吧?”
“嗯!約好了明天回家!”
“真好啊~說起來,朝露女士也——小透怎麼知道朝露女士要從神戶回來呢?”
“媽媽告訴我的!”朝露透舉起一根小小的手指,“今天早上,媽媽打了電話,說她明天就回家!叫我一定要乖乖待在家裡等她回來!”
“原來如此。”松田七彌卻飛快地皺了下眉,然後用雀躍的神色掩飾了過去,“神戶那邊危機終于要解除了——太好了!能見到媽媽也真是太好了呢,小透!”
1月17日臨近早上6點的時候,關西地區發生大地震,神戶市災情最為慘重;更可怕的是,咒術總監部偵測到受5級以上地震影響的地區裡的咒物均暴露在外,再加上人類面對天災時必然會産生海量的負面情緒,導緻那些地區在震後三小時内先後爆發咒靈潮。
近年咒靈越來越活躍,各種詛咒的力量也比上個十年強十倍不止,可畢竟之前是分散狀态,咒術師慢慢應付也沒關系;現在它們彙集在一起,不及時應對會造成多恐怖的後果不言而喻!
這次的大危機讓三大家族和各地方的自由咒術師聯合會難得達成一緻,在咒術總監部的統一調度下,國内有作戰能力的咒術師全部出動,分組前往不同地區消滅咒靈潮。朝露黃泉身為當今咒術界唯一的特級咒術師,自然被派往情勢最嚴峻的神戶市。
然而現實是,即便派遣了特級咒術師和最多的一級實力咒術師,清剿咒靈潮依舊需要花費四天時間,可見如今咒靈有多難應付,戰況恐怕也十分慘烈。松田七彌剛才一閃念,想起她在工作中見過的咒術師。這次戰役中一定是有咒術師殉職的,有多少人?有哪些是她的熟面孔?他們的家人能不能見到他們的骨灰?
這些是總監部從不會對外公開的信息,那些英雄隻會突然消失,再也不為人知。
她也害怕得知這些信息,所以她甯願胡思亂想也不願意去打聽。
“嗯!不用跟駿佑爺爺一起上學回家真是太好了!”朝露透不知道老師思維有點發散,隻顧着自己說話。
“啊咧?小透不喜歡那位老爺爺嗎?”松田七彌第一反應是奇怪,而後就迅速想起那隻少了兩根手指的左手,感覺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的!我喜歡駿佑爺爺,駿佑爺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是,跟駿佑爺爺在一起我容易害怕……他總是不開心,而且手——”朝露透果然這樣說了,還把自己的左手捏成拳頭藏到身後,“媽媽說,駿佑爺爺是為了救人才變成那樣的。他是英雄,不可以害怕英雄的傷疤,不然英雄會傷心。”
朝露女士真是個溫柔的人啊,松田七彌這樣想着。
“可那種事也太難了。我怕痛,每一次看見手,就會覺得我的手也在痛……但是我絕對不想看到駿佑爺爺傷心,所以我不想待在駿佑爺爺身邊。”小孩擡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瞧着老師,“老師,你能不能别把我說的話告訴媽媽?媽媽知道以後肯定會生氣的。”
松田七彌漸漸笑彎了眼睛。
她說:“安心吧,老師不會說的!不過呀,老師認為朝露女士就算知道也不會生氣,因為害怕可怕的傷口這種事是很正常嘛。我們人類的身體都很脆弱啊,大家看到别人受的傷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自己。悄悄告訴你哦,其實老師也很害怕看到老爺爺的手,每次看到都覺得自己的手超痛的。”
朝露透詫異地盯着松田七彌的笑臉,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人也會害怕嗎?”
“當然呀。”
“不對,媽媽明明什麼都不怕!爸爸也是!”
松田七彌笑而不語,拍拍朝露透的腦袋。
“小透長大以後就會明白啦!大部分人都會因為恐懼而退卻,但是也有很多像你媽媽那樣帶着恐懼前進,所以這個世上才有英雄嘛!咒術師他們,真的很厲害呀……”她這樣說。
朝露透一點沒聽懂。她噘起嘴,将視線轉移到旁邊的秋千架上。
她想,媽媽和爸爸怎麼可能會有害怕的東西呢!她遲早也會變成媽媽爸爸那樣,什麼都不怕的咒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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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駿佑今天依舊是同一時間現身幼兒園門口,依然沒有走進來,而是靜靜站在外面等朝露透自己出去,仿佛幼兒園的大門口設置着他不能跨越的結界。
“老師再見!”朝露透松開松田七彌的手,一隻手按了按帽子,另一隻手朝松田七彌揮動兩下。
“再見~要過個開心的周末哦~”松田七彌也笑眯眯地對她揮揮手。
朝露透這才往外跑,跑到距離朝露駿佑僅剩兩步遠的位置停下,很規矩地彎下腰,說:“您辛苦了,駿佑爺爺。”
“嗯。”朝露駿佑垂眼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投向松田七彌,點了一下頭算打招呼,“走吧。”
風船幼兒園離朝露家比較遠,朝露駿佑是開車過來的,車停在六百米外的公園停車場裡,走過去并不遠。朝露透落後朝露駿佑一步,一老一小默默走着。
在停車場入口,朝露駿佑突然停下腳步,同時一隻手向後推,攔住朝露透的頭不讓她繼續前進。
“你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走。”朝露駿佑說。
朝露透眨眨眼睛:“又是他們嗎?”
“啊。”朝露駿佑點點頭。
“我會躲好的!”朝露透舉起手保證。
但朝露駿佑還是不放心,從大衣口袋裡取出一條樸素的項鍊,棕色的細繩上吊着一個透明的紅色勾玉,看起來很舊了。
“帽子摘下來。”他說。
朝露透很聽話,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是當即把帽子取下來抱在懷裡,看着朝露駿佑給她戴上項鍊。等勾玉垂在胸口前朝露透才發現,這顆勾玉并不完美,它朝外那一面缺了一塊,表面凹凸不平的。她伸出手将那一面撥向内側。
給小孩戴上項鍊後,朝露駿佑可算放心了。他向前走了兩步,快速落下一個「帳」,把朝露透隔絕在外。
朝露駿佑獨自沿着地上的殘穢一步步走向目标,每向前一步,眼神就犀利一分。
“我出來前讀的偵探小說剛好讀到揭秘部分。我對兇手是誰非常感興趣,所以并不想在外面浪費太多時間。”說話間他舉起隻有三根手指的左手随意一揮,一隻從他左後方偷襲的低級咒靈便被憑空出現的漆黑鎖鍊纏成一個球直直墜地。
“現身吧,詛咒師。我們速戰速決。”他并攏右手食指和中指,一邊說一邊沖一個方向指去。
同一時間,見過很多次這種結界,并知道自己什麼也不會看到的朝露透沒有多此一舉趴在上面往裡瞧,而是随手拍着面前的漆黑屏障,手感冰涼。
這種結界在施咒時會像黑色的泥漿一樣從空氣中湧現,看起來很軟很黏,可是等到咒術施展完畢,又硬得跟牆一樣。她覺得這東西神奇極了。
朝露透幹站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正打算靠着「帳」蹲下,一聲呼救遠遠地傳進她的耳朵。
“救命!這是什麼東西?誰來救救我啊!”
她扭頭一看,正好看到一個穿着附近高中校服的女生背着書包狂奔着橫穿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