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透盤膝靠牆坐在床上,雙手手指虛攏成拳頭,低着頭。黑色的秀發遮住了她的臉龐,現在任何人推開她的房門進來多半看不出她究竟是醒着還是睡着,但其實她的眼睛已經睜了好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她一直枯坐在這個位置,以一種很傷頸椎的姿勢等待天亮。
等到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的天光泛起白色,她才伸了一個懶腰從床上蹦了下去。她那如釋重負的表情仿佛剛刑滿釋放。
右手抄起昨天晚上就放到椅子上的道服,左手拔掉手機的充電線,開機後發現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别的未讀信息,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始換衣服。
雖然她的頭腦清醒得不得了,但是出于儀式感需要,她還是去盥洗室往自己臉上潑了捧冷水。
拎着業火剛走出宿舍樓,朝露透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昨天她特意留意過的木屋和佛塔不見了,變成了一大片綠植和長滿青苔的地藏像。
還真會變啊。朝露透愕然地想,那位天元大人未免也太能折騰人了吧!萬一有學生方向感差可怎麼辦啊!
雖然建築外表和某些建築的布局會變化,但是有關教學的重要場所的位置絕對不會變,所以昨□□露透向菅由理詢問的通往劍道練習場的路線是非常明智的。但她在去劍道場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找不着路的倒黴蛋。
那是一個男生,發型是西瓜頭,穿着背心短褲,一路小跑,一看就是晨練者的一員。此時他停在朝露透十步以外的岔路口,表情茫然地左看右看,小聲自言自語“操場究竟在哪兒”。不過任他說話再小聲,奈何清晨甯靜,朝露透是完全沒可能聽不見。
她回憶起昨天走過的路線,但懶得走過去,做了個交叉兩根中指的動作便向向右轉彎。
“啊,好像是這邊吧,過去看看好了,大不了多繞幾圈嘛……”她走得不快,還能聽見男生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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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臨近上課時間的時候,朝露透才知道,那位迷路的咒術師是她未來五年的同班同學。
晨練結束後朝露透迎着初升的太陽回到宿舍,用最快的速度洗澡和洗漱,換上校服,系上腿包,梳理好頭發,最後用最慢的速度吃掉越智雅子塞給她的早餐面包和在宿舍樓下販賣機買的果汁,在離上課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就拿起「業火」和書包,向教室走去。
一進教室,她才真正明白高專的學生究竟少到什麼地步。
裝修古樸的教室面積和普通學校的差不多大,但是隻有三張課桌,都非常接近講台。靠窗的桌子和正中央的桌子邊已經坐了兩個男生。一個是她清晨偶遇的西瓜頭男生,臉上仿佛自帶笑容;另一個沒見過,有一頭金發,面部輪廓有點像外國人,面無表情。
兩個極端呢,一定是一個超有幹勁一個完全沒有幹勁。這便是朝露透對他們的第一印象。
兩個男孩也注意到了她的出現,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轉移到她身上。
少女身材窈窕而修長,校服改得很酷。她披在背上垂落至腰部的黑色秀發色澤柔亮,發尾剪成整齊的一線,由長到半遮住眼睛的沒有修剪的劉海和從臉頰兩側垂下的長鬓發組成的不太标準的姬發式使她秀麗可愛的容顔看起來有點慵懶。劉海下方是一雙漂亮的柘榴色大眼睛,眼神和她的表情一樣平靜而冷淡。簡而言之,是個貨真價實的高冷美少女。
她走向剩下那張靠門的桌子,随手将包挂在桌子邊緣,并放下手中的刀,然後後撤一步對他們鞠了一躬。
“你們好,我叫朝露透,請多指教。”少女說話帶點關西腔,聲線不像外表那麼軟,稍微有些低沉,但也是好聽的聲音,還顯得十分冷靜、穩重。
看起來比灰原雄更靠譜一些。七海建人心下稍安。
而被七海建人認為不太靠譜的灰原雄頓時緊張起來:“你、你好,我叫灰原雄,請多指教!”
灰原雄臉有點泛紅,配合他那雙烏溜溜的圓眼睛,朝露透産生了一種面前坐着一條柴犬的既視感。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七海建人。請多指教。”和緊張的灰原雄不同,七海建人非常從容地站起來向朝露透微微鞠了一躬。
很好,他們都是普通人出身,朝露透暗中松了口氣。
朝露透從書包裡拿出兩盒生八橋依次遞給他們:“這是京都最有人氣的生八橋,特意帶來給你們品嘗一下。”
“謝謝你朝露同學!看起來很好吃呢!”灰原雄欣喜地接過,他向來很喜歡京都的甜點,“朝露同學原來是京都人嗎?”
“是的。灰原君是東京人嗎?”
“沒有啦,我是新潟的①。不過七海是東京長大的喲!”
七海建人見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提起嘴角笑了笑。
朝露透眨了眨眼睛,終究沒能按捺住好奇心:“七海君,請問你是混血兒嗎?”
灰原雄笑得更燦爛了:“我就知道不止我一個人想問這個問題!”
而七海建人早已在過去九年的學校生活中習慣了這種問題,坦然回答:“我的祖父是丹麥人。請不要對我抱有什麼期待,我和我的父母都是在日本長大的。”
“是我失禮了。”朝露透輕輕撓撓臉——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可不習慣和外國人打交道。
※
不等三位剛湊到一起的一年級多說幾句話,負責國文課程的輔助監督就踩着上課鈴走了進來。
咒術高專的課程和朝露透想象中的很不一樣。朝露透本來以為會是和朝露家的私教課那樣,人手一本厚得堪比闆磚的教材,美其名曰補習學校的文化課程,實際上卻總講的是一些咒術界的知識給她當催眠曲。然而現在輔助監督給他們上的課程居然真的就是外面所有高中生都會上的正經國文,正經到朝露透都忍不住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她扭頭去看自己的同學,灰原雄看起來也挺詫異的,而七海建人情緒十分内斂,平靜地聽着課。
灰原雄向兩邊張望時撞上了朝露透的視線,先是愣了一下,發現她沒有拿書出來,壓低聲音問道:“朝露同學你的課本呢?”
朝露透心情微妙地挑了下眉毛:“……我沒有課本。”
她這才想起班主任菅由理昨天沒有帶她領課本!五條悟也沒跟她提過這件事,她當然就忘了!
七海建人側過頭看了朝露透一眼,舉手示意自己要發言。
“老師,一位同學還沒有領到課本,我申請我們共用兩本課本,這樣可以嗎?”得到允許後七海建人這樣說。
灰原雄也跟着舉手:“老師,請允許我們将課桌拼在一起,這樣大家就都能看到課本了!”
明明是被困擾的當事人卻選擇置身事外的朝露透感覺輔助監督都快感動哭了。
朝露透在心裡默默歎氣:看起來真的很不容易啊,高專的老師們。
高一的課程對朝露透來說并不算很難。她本來就基礎不錯,再加上越智祈的初升高補習班的筆記她都看過,于是她聽着聽着就走神了。
她偶爾會觀察下兩名同學。七海建人的狀态看起來也非常好,會認真地在書本上記筆記,而灰原雄整堂課都沒拿過筆,他單手撐着下巴,另外一隻手無聊地翻着書頁。
如果不是人數太少,朝露透真的會以為自己讀的是一所普通高中。這樣的學習氛圍跟普通學校裡的氛圍沒有分别。
朝露透摸了摸衣兜,從裡面摸出三顆藍莓味的軟糖,決定做個測試。
她分别抛了兩顆給七海建人和灰原雄。
謝謝,請你聽課。七海建人根本沒有碰糖果,朝她做口型。
——标準的好學生。
灰原雄直接拆開吃掉,很給面子的比了個拇指,示意好吃。
——真是随和得很徹底啊。
朝露透也低頭吃了顆糖,就在這時,“朝露透。”輔助監督冷不丁叫了她的名字,壓迫感強得堪比她中學三年的班主任,吓得她差點直接把糖咽下去:“在!”
“上課的時候不要吃零食,下不為例。”輔助監督闆起臉來更像她班主任了。
——好吧,老師也和外面一樣嚴格。
朝露透徹底老實了,一直到下課都沒再搞小動作。
下課鈴一響,輔助監督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教學用具就直接離開了,沒有布置作業也沒有拖堂。朝露透喜歡這樣的老師。
這節課結束以後上午便沒有課了,不過一下午都是實戰課,由班主任菅由理負責。笑容爽朗的女老師特意來教室說明情況,也不多廢話,直接要求三個一年級新生每堂課前至少要提前十分鐘去三号訓練場等她。
“下午的課是用來了解你們水平和資質的,以後我會陪你們摸索最适合你們的戰鬥方式,每月都會考核一次,全部記進學年末的總評裡,請做好心理準備喲。”菅由理笑眯眯地說出可怕的話語,“另外,七海君和灰原君,你們沒有像朝露那樣入學前就參加了評級,所以星期四就會對你們進行咒術師等級考評,之後才會給你們發學生證,在那之前請務必不要亂走。②”
當咒術師居然還有月考!這個班主任是魔鬼嗎!三個新生郁悶地在教室裡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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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透走之前也給菅由理遞了一盒生八橋,自己班主任很直白地表達了謝意,果然是表裡如一的平易近人。
“對了朝露君,領了課本以後我帶你去見二年級的學姐吧。”菅由理說,“其實你們昨天就應該見一見的,畢竟就住上下樓。昨天我忘記和你說了。”
您的記性可真好啊,朝露透腹诽。
“好啊,謝謝老師。”
菅由理帶朝露透去了醫務室,裡面隻有一位正在抽煙的少女。少女有一頭棕色短發,右眼下方有一滴淚痣,長得非常漂亮。她先看到菅由理,一點也不緊張,舉起夾着煙的手揚聲打招呼:“菅老師,您這麼快就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