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上前補最後一次妝,祝朝意手臂發酸,肩膀和腰腹也因為反複的爆發力而微微打顫。
時珍說保幾條,就是至少再來八次。待她終于滿意,祝朝意幾層衣袍下的冰敷貼都被烘幹成了脆紙。
所幸除去每天跟學的兩小時,每晚睡前也有模拟走位和溫習。
否則今日太陽這麼大,若有哪處動作銜接沒處理好,她定是要再來十幾條的。
有些導演會通過剪輯和遠近景切換,模糊掉微不足道的瑕疵。
但時珍精益求精,祝朝意也想做到盡善盡美。
時珍又在機器後看了一遍剛才的原片,對她道:“行了,等會兒你和小雨一起,在影棚裡再分别過幾遍。”
司汶清與裴钰師徒反目,出手時用的都是這套簌霜劍法。
然而,霜劍法汲取無盡雪原上的日月光華凝聚而成,她心境不純,遭劍法反噬。
原予則青出于藍,堪破她的破綻,跨了兩個大境界,将她斬殺于自己的獨創劍法之下。
對手打戲需耗時磨合,時珍将男主與女二之間的文戲交予副導,起身尋宋淺芝。
祝朝意則回頭找宋俨,想拿回自己的小風扇。
但宋俨已經不在原先的站位上了。
他先走了?那她的東西呢?
祝朝意張望無果,呼吸間,鼻腔喉口都被炙烤出幹涸的燥熱。
她轉身要去找水喝,肩膀就被拍了拍。
随即是将她完全籠罩的陰影,還有帶着冷氣的風。
宋俨把傘傾向她,自己暴露在刺眼的暑氣中,“我去拿了瓶礦泉水。”
祝朝意也沒跟他客氣,噸噸噸地喝了大半瓶。
誰不說當大明星好呢,遮陰納涼都有人服侍。
祝朝意眯着眼,慢悠悠喝完瓶底的水。
下回進劇組,說什麼也得招個助理了。
不對,她下次進組估計也是戀綜後。
到時候她擺脫花錢買高奢的debuff,大富大貴,大可以一個助理打傘,一個助理扇風,還有送水的、捧零食的、說好聽話逗她開心的。
滿打滿算,得招五個呢。
宋俨看她汗歇得差不離,才又挪進傘下,“我今晚不回去吃飯了。”
祝朝意把空瓶子扔進垃圾桶裡,“哦,好。”
雖然不關她的事。
但宋俨估計是想和蘇挽星報備,他們又沒聯系方式,現在恰好偶遇她,就托她這個免費傳聲筒轉達一下。
宋俨半天沒等到她第二句回應,視線從她被水浸得滋潤的嘴唇上移開。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
他和誰去哪裡吃飯都可以嗎?
所以她還要告知蘇挽星原因?
祝朝意累得不想說話,但宋俨還沒發現自己在慣性恭候,她樂得占這個便宜。
所以便問宋小助,“為什麼?”
宋俨說:“我姑姑回來了,今晚一起吃個便飯。”
姑姑?
最近忙得咕噜轉,祝朝意都忘了宋俨現在的身份——“重生之我是豪門大佬”。
所以他今天是跟着他姑姑來探班的?
也是,不然是來看她和江知源的嗎。
哈哈。
祝朝意點點頭,宋俨反倒記起她見過他姥姥,又多說了一句,“我……我和姥姥現在沒住小梧桐了。”
小梧桐是青雲湖邊的一個小區,但其實說小區,都給它貼金。
充其量就是無序放置的筒子樓外圍了圈鐵栅欄,門衛室的大爺十年如一日地看報紙,誰來了都讓進。
他無心一提,祝朝意就想起狹長走道規整排列,環着幽暗壓抑的天井,像十數個胸腔裡的肋骨堆疊。
還有枯黑薄皮包着骨頭的小老太太。
她沒見過那麼暮氣沉沉的人,跟着宋俨小聲喊姥姥,握了握床邊那隻幹皺的手。
姥姥撫她的時候輕得像随時要飄走的雲,手心卻很溫暖。
祝朝意捏着自己的指尖,“姥姥她現在還好嗎?”
宋俨回答:“還好,這幾年一直在規律做透析,肌酐穩定了不少。”
隻是尿毒症初期治療不及時,發展成晚期,除了續命的透析,還要吃藥。
降磷的碳酸司維拉姆,降鉀的聚苯乙烯黃硫酸,其他補鈣的、代謝碳中和的、降血壓的。
比先時的藥還多。
祝朝意嗓子發癢,視線落在自己的腳尖,“什麼時候我去看看她。”
宋俨看着她,“好,但她可能認不出你了。”
祝朝意沒多想。
隻見過一次,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記得也正常。
不過宋俨道:“阿爾茲海默症。”
她詫異擡頭。
“是高考前發現的。”宋俨的語氣聽着很平靜。
他已經崩潰過,現在似乎已經接受不幸接連降臨。
所以叙述時還回憶起,不過是往常放學回家,姥姥卻支着脖子問“你是思雲對象嗎”那天,蟬鳴鳥叫也如現在一樣。
吵得人心慌。
宋俨的語氣越尋常,祝朝意的嗓子越發地癢。
她重複了一遍:“什麼時候我去看看她。”
宋俨的額發被風吹起,意識到她不是在禮貌地客套,“好,從島上回來吧。”
按計劃,自下周一起,《戀愛中的TA》将在遠離海岸線的一座荒島上進行錄制。
連續五天,劇組不方便請假,幸而《遠月歸途》的拍攝也已進入尾聲,祝朝意和江知源的戲份都被安排在這周殺青。
之後都是大女主砍瓜切菜的特效補拍外加和男主情情愛愛。
她們完工那日,原予拉着祝朝意的手,“多發照片,朋友圈不準屏蔽我。”
祝朝意笑:“每發一條@你一次。”
原予滿意了,又把同樣的話對江知源也說了一遍。
語氣兇巴巴的,像是命令,但扁嘴的模樣和委屈貓貓頭表情包如出一轍。
江知源也不介意祝朝意搶走了自己“原予劇組裡第一好龜龜”的位置。
她們在劇組見面時間長,回别墅裡也常在一處,彼此之間關系拉近不少。
出發去荒島的早晨,祝朝意出房門時看江知源行李比自己的都多,還順手幫她提了一個超大号托特包下樓。
祈琦剛想嘲她學人精,和江知源買同款,就見她把托特包放到了自己的車後尾箱。
他們分兩輛車去碼頭,祝朝意自然不可能和祈琦一輛,她才知道祝朝意是在幫忙搬東西。
“……假好心。”祈琦背着鏡頭偷偷嘟嚷,覺得祝朝意的善良表現得太刻意。
就這還演員呢,做作的痕迹太重了吧!
另一輛車是顧雁飛開,祝朝意拉了一下後座的車門,紋絲不動。
蘇挽星已經在裡面坐下,擡手指了指駕駛座。
祝朝意前繞一圈,去敲顧雁飛的窗玻璃,“師傅,尾号1123。”
幹嘛呢,不讓她上車。
單向玻璃降下,顧雁飛用下巴點了點鮮花點綴的副駕駛。一束粉荔枝,一束洛神,一束戴安娜。
他說:“我都布置好了,難不成是為了蔣書同和宋俨?”
七座的商務車,就算是祝朝意他們四人都坐後排,也不會顯擁擠。
但顧雁飛手臂撐着車門,仰起腦袋,壓低聲音,“還是說,你想參與他們的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