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實是有一個無名寨,他可以把這些無處可去的人聚集起來,給他們一條生路。
可寨子是有限大的,能容納的人也就這麼多了。
那剩下的成千上萬流民又該如何呢?
适者生存?
其實傅彥說得對,賀聽瀾突然想起來,如何解決底層百姓的困難是朝廷和官府的責任,不是他的。
但是眼看着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邊,賀聽瀾還是有種強大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怎麼又想起傅彥來了?
賀聽瀾有點煩躁,他一甩大氅轉身離開瞭望台,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屋子裡燒了炭火,還挺暖和的,賀聽瀾将外衣脫掉,随手抄起一本書,鑽進被窩。
結果一側頭就看到床頭櫃上擺着的那一排小玩意。
圓圓圈圈尖尖三隻玉雕胖兔子擠在一處,看着十分溫馨。
旁邊擺着那兩個小陶人。
那是他和傅彥捏的對方,白白胖胖憨态可掬。
傅彥在的時候,賀聽瀾看到兩個小陶人滿心都是歡喜。
現在卻隻覺得難受,心裡酸酸的。
賀聽瀾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又戳了戳“傅彥”,讓它倆緊緊挨着。
結果心裡更難受了。
賀聽瀾索性轉過身去不看小陶人,他用被子蒙住腦袋,把傷心的自己縮成一個團。
嗚……
這天晚上賀聽瀾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
他已經快記不得小時候的家在哪了,卻仍舊記得那條街上有五個壞孩子。
這五個孩子家裡是比較殷實的,父母又嬌慣得很,于是便格外橫行霸道。
那時候賀聽瀾的娘親和師父都很忙,經常外出好幾天不回家。
小小的賀聽瀾隻能踩在闆凳上,揮舞着大鐵鏟給自己炒菜吃。
但有時候家裡的食物不夠吃,賀聽瀾得自己去集市上買。
這個時候就免不了路過那幾個壞孩子經常活動的區域。
“小野種!小野種!”壞孩子們見到賀聽瀾,就像見到了什麼稀罕玩意似的,指着他嗷嗷喊叫起來,如同一群潑猴。
壞孩子們手拉手,一邊圍着賀聽瀾轉圈,一邊大聲地唱着:“娘被師父操,難怪爹不要。野種沒人管,滿街亂跑騷。”
賀聽瀾瞬間怒火中燒,将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放,掄起拳頭就朝着帶頭的那個胖小子揍去,直擊對方的大臉盤子。
“不許羞辱我娘!”賀聽瀾怒喊道,緊接着又是邦邦兩拳。
他本來想着家裡就自己一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就忍忍吧。
可是對方用這麼粗俗的字眼羞辱他在意的親人,賀聽瀾實在忍不了。
“你們還愣着幹嘛啊?快給我上!揍死這個小野種!”胖小子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氣得手腳一頓亂揮,破鑼一樣的嗓子大聲喊道。
然而賀聽瀾本就習武多年,再加上這會氣瘋了,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力氣,竟然一打五把壞孩子們全都打趴下。
賀聽瀾喘着粗氣,看着那幾個壞孩子痛苦地在地上扭曲、呻吟。
見他們再也沒有反抗的能力,賀聽瀾拿上東西繼續往家走。
一路上他都在拼命忍着,心中仿佛有某種情緒即将決堤。
結果半路上突然天降暴雨。
賀聽瀾隻好先找個店鋪避避雨。
他在店鋪門口的屋檐下蹲下來,看着眼前的雨水連成一串串,珠簾一般從屋檐墜下。
他明明将那幾個壞孩子都揍趴下了,明明就沒吃什麼虧。
可他一點都沒有打赢之後的快感,反而更加難過。
賀聽瀾咬着唇,眼睛紅紅的。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要被這樣辱罵?
難道就是因為他沒有爹?
娘明明就告訴過他,有沒有爹、爹是誰,這些都不重要。
阿瀾永遠都隻是阿瀾,永遠都是娘的孩子。
可他知道沒有這麼簡單。
賀聽瀾既沒有随母姓,也沒有随師父的姓。
所以他就問娘,自己的爹是不是姓賀?
結果娘搖搖頭,說不要在意這些,姓氏隻是個用來獲得官籍的工具而已。
賀聽瀾問過很多次,可是每次都被娘轉移了話題。
娘,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麼呢?
我隻是想知道自己從哪兒來,隻是想在他們嘲笑我的時候,我能挺胸叉腰地告訴他們,我不是野種。
傾盆大雨像是從天穹潑下來的水幕,沉悶地砸在屋檐上,又彙聚成冰冷的水柱,狠狠擊向地面,濺起無數泥點子。
賀聽瀾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他用雙臂抱住了小小的自己,在角落裡縮成一團。
天空灰蒙蒙的籠罩在上空,壓得人喘不過來氣。
雨聲伴随着大風呼嘯而過的聲音不斷轟鳴,賀聽瀾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恐怖。
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小小身影,被無情的風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