輀車垂素幕,欲發故遲遲。
細雨滂沱,薛泠頭上隻是帶了個帶着紗的鬥笠,遮住面目。被遮住的面目之下,卻同樣下着一場雨,淋漓不絕。
她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渾身無力,卻必須死死夾在馬上,往前邊不要命地跑。
折枝換了件不起眼的葛布衣衫,也帶了個鬥笠跟在薛泠身後。
勒馬于地,折枝找到了一個客棧的掌櫃幫忙照看着的馬匹,交代完畢,她看見薛泠望着煙雨蒙蒙的天際,略微失神。
“京中貴女,從幼時便開始學騎術。可我自小長在莊子裡,從未有人教過我如何騎馬,是我父親,每日下了朝,帶我到馬房前轉了一圈又一圈。”
泥濘的地上,處處是飄散着的紙錢,被人踩過不知道多少遍,全是腳印。
薛泠望着出殡的車隊出了京城,望着京郊小路繼續往前。
她忽的身上發緊,不管不顧地往前突破桎梏,死死地盯着那靈車,像是立馬就要往前奔去。
守城的官兵舉起手中的刀劍,望着薛泠,一臉不悅:“來往城中要有路引,你們若是想要出城,路引拿出來看看。”
折枝穩住薛泠的身形,透過紗簾望着那官兵,笑意盈盈:“這位官老爺,”她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到官兵手中,“還請通融通融,我和姐姐就在這城牆上看看便好,絕不出城。”
那官兵掂量了下銀子,從鼻腔當中擠出一聲冷哼,便不再管他們了。
薛泠掙脫折枝的束縛,往前狠狠踉跄了幾步,數着一塊塊磚石往城牆上走。
靈車快要消失在盡頭,薛泠終于止不住沖動,往前爬了兩步,跪倒在牆前。
雨水和血水融在一起,打濕了薛泠的月華色的長袍。
風揚起她鬥笠下的紗,讓折枝才看清她臉上脂粉化了一片,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本來薛泠的那個繼母是連讓薛泠見她父親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願給的,若是通報出來,她必然想着用盡一切方法讓她不能出王府的門。
偌大的一個王府,她薛泠作為王妃,竟是一點威嚴也不曾有。
無論如何,薛泠幫過折枝很多次。
如今更是答應為她贖身,折枝想,即使薛泠見不到薛相的最後一面,自己也一定要想辦法讓薛泠好歹送送他的靈柩。
于是,她讓薛泠扮作了自己的樣子,又一把火,将王府的偏院燒了個幹幹淨淨。
“走水了!走水了!”
火光沖天,在白晝中亮得刺眼,王府中人人奔走,忙着搶救府中的貴重物品,忙着去臨近的水塘和河裡提着桶去打水撲滅熊熊大火。
薛泠看着一個個慌張從她身邊擦過的人,竟無一人想着,裡邊還有人,還有位王妃。
怎麼沒有人說要救救王妃呢?
折枝趁亂從馬房将受驚的馬兒放走,又耐心地安扶着在她手上剩下的馬匹,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既然沒有人留戀她,那這個王府,她如今再留着也沒有意義。
兩人翻身上馬,一路快馬加鞭到了城牆處。
——
前邊送靈的人又撒下一把紙錢,飄散下來,最後凝在路上,千百人踏過,是薛父留給薛泠的最後的東西。
薛泠哭得肝腸寸斷,折枝都快以為她下一刻便會跳下城牆立刻去陪薛相先薛夫人團圓。
可她隻是呆愣了很久,仿佛失了精氣神。
有幾張紙錢在空中飄了很久,最後不知怎的竟飄到薛泠的烏發之上,她伸手又接了一片。
“妾身曾經看過古蜀國的書。”
“人死之後,魂魄飄蕩在三界當中,還未入輪回之時可附在如同蛱蝶一樣的物什之上,娘娘,這或許是薛相……”
她話還未說盡,隻見到那張紙錢竟然又從薛泠的手中飄走,重新散在空中。
薛泠慌了神,不穩地往前追了好些步,猩紅的眼睛死死望着那紙錢,卻怎麼也抓不住。
最後,那紙錢仿佛真通了靈似的輕輕在薛泠頭上撫了撫,最後又飄遠,散在空中再也看不見。
天地之間,再無蹤迹。
薛泠破碎的聲音響起,嘶啞到不像一個活人能夠發出來的:“誅人如此,不如誅心。”
“折枝,你知道嗎?我方才看到那城牆,想了無數遍,是不是我跳下去,就能和爹娘團聚了?”
城牆百丈高,若就這樣跳下去,必定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