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元珩已有四日沒回府了。
第五日一早,雲靜把裴昕叫到府裡陪她。一見面,苦水就如猛洪一般往外倒,幾近聲淚俱下,痛訴王府裡的日子難熬。
裴昕心疼她這副模樣,直問越王殿下是不是欺負她了?
雲靜搖頭否認,就隻說太無聊,人遲早要給憋出病來。
裴昕問怎麼個無聊法?
雲靜想了想後同她講——
元珩不在府中第一日,她起得尚早,邢總管帶着王府主薄來向她交付中饋。五大疊賬簿,每疊足有二尺高,還不是全部。
稱是中饋,其實除卻府裡的供膳人力,還有食邑和不少額外産業。
當初,甯貴妃進宮前,崔府另給她備了一份豐厚嫁妝,現有一半都留給了元珩,田産鋪子數不勝數。除了空着的,尚在經營的鋪子元珩都派了專人打理,
裴昕替她兩眼放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瞧瞧這日子多好過。”
雲靜歎口氣直說你不懂:“多少世家大戶的主母管着内事,看上去尊貴,實則不還是勞心勞力為别人鋪路補牆。”
裴昕細品這話,再想想自己,貌似确有幾番道理。
如今裴家是她掌中饋,雞毛蒜皮的事都得她來拿主意,長了本事是不假,也惹了一身牢騷。不像她那二姊裴晗,夫君是祠部尚書幼子,長嫂管内,她從不插手。自己一兒一女雙全,現下還給京城貴女們開了學堂,積累起不少雅望。
但轉念又道:“咱倆處境相似,府裡沒有其他女眷,咱不管誰管。況且你可是正兒八經的王妃,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跟你搶中饋,你就該着了。”
雲靜眨着一雙明眸,趴案上對着竹簡上的字一通亂描,也不辯駁。
裴昕覺得她今日甚是反常,以她的才智,根本用不着八隻眼睛看賬簿,一隻眼就能把賬算清,怎就覺得日子難熬呢?
雲靜說:“其實,多數細務也不需我親自上手。就是上手操持,一日也解決不完。反正沒什麼事可做,殿下不在的第二日,我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這第二日硬是渾渾噩噩給睡過去了。
到了第三日,楚王妃在城外靈泉池辦了場詩會,給雲靜也下了帖子。那靈泉池素來都是皇家貴胄遊聚之地,裡面有個會歆園,修了蜿蜒細池,用作曲水流觞,這些宗室女眷們時不時聚在此處風雅一番。
裴昕拍着大腿叫好:“姐姐有學問有見地,此等風雅集會不正适合你去麼?”
雲靜嫌道:“詩會上,有位鄭氏武将之女詩書底子差了些,結果被度支尚書盧裔之女好一頓奚落,說武将莽夫出身,哪懂這些深奧學問!如此輕視我們武将家眷,換他們鎮守邊境好了。若沒有父兄戰場上的血肉相搏,你我哪還能安穩坐在這裡吟詩作賦!這種無聊的詩會雅集,日後也用不着去了。”
裴昕聽着也生氣,附和她嚷嚷着别去别去!
雲靜說:“昨日我哪都沒去,在屋裡習字溫書。府裡沒别人,一直都是冷冷清清,我這不今日就叫你過來了麼。”
她說這話時可憐兮兮的,倒讓裴昕明白了她是因何無聊。
裴府也無年齡相仿的女公子陪伴,但她與慕容雲祥來往後,他經常爬牆與她見面,隻因他還未領朝職,有的是空閑。
但越王就不同了,這次因為公務,說不回府就沒個人影,把雲靜獨自圈在府裡,難怪她會覺得寂寞。
裴昕寬慰她:“也是不巧,你剛嫁過來就趕上殿下最忙的時候……”又悄聲道,“我聽說謝義這個案子,可能會牽連盧氏,姓盧的二位尚書怕也威風不了多久了。我長兄近日沒回府,也是因為此案。”
她知雲靜愁眉不展,也是因近度遠,若是以後的日子都是如此,再沒了夫君疼愛,才真叫一眼望到頭。
但旁人的憂喜雖能體味,卻無法勸指,能欣悅一時是一時罷。
裴昕搬出挪移打岔的本事,端起雲靜調的乳茶嘗了口,忽然大聲誇贊:“這味道真叫一絕!我就沒喝過這麼好喝的乳茶!”
雲靜被她一驚一乍敲得清醒了些,見自己做的吃食這麼對她口味,心裡也歡喜。
裴三妹是個愛吃之人,又為了讓雲靜高興,立刻提出要嘗遍她做的美食。
雲靜把近日研制的羊羹、蓮花酥、酸酪、幹酪一股腦端上來請她品鑒。裴昕連連稱贊,但評價最高的還是羊羹,她在平城竟沒有嘗到一樣的。
雲靜告訴她,這是按照祖父留下的食譜熬制的:“祖父随先帝征戰時,日子艱苦,就别出心裁熬羊羹來解饞。後來天下初定,先帝總宣祖父進宮熬羊羹,衆人圍坐一起分食,憶苦思甜。又因幾位嫔妃崇佛,祖父命府裡人制出了素羊羹,那時在宮裡很是風靡呢。”
裴昕意猶未盡,又往嘴裡塞了幾塊幹酪,“以後日日來王府白吃你的茶食菓子,再也不去市坊買了。”又讓婢子往桌案上端了些禮品,“今兒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兒。”
雲靜打開漆盒一看,是鸩車、鼗(撥浪鼓)、獨樂(陀螺)和竹水槍,蹙眉道:“怎麼盡是小孩子玩的東西?”
裴昕就愛搜羅一些精巧小物件,隻要是優質孤品就不放過。這鸩車尤為打眼,子母雀鳥栩栩如生,木輪上還有镂空雕花。
“我這叫未雨綢缪,提前為小殿下準備周歲禮。”她還特意交待那竹水槍是自己做的,若再覺得無聊,可以叫人一起過來打水仗。
這禮真是“别有用心”。
裴三鬼點子實在多,雲靜懶得計較,不過這些器具實在精美,就收下了她的好意。
最末有個沒拆的錦盒。
雲靜推出夾層,見是一顆櫻桃大的渾圓銅鈴,紋飾繁複,可一分為二,中間空心,還有繩環能持在手中。盒裡另附幾顆銀珠子,可以裝在銅鈴裡搖動。
“這是挂在腰間的嗎?”雲靜搖着它好奇問。
裴昕回頭一看,忽然驚訝地瞪大眼睛,用帕子捂住嘴訓斥婢女:“你怎麼把這東西帶來了?”
婢女想是也不認得此物,揚聲一“啊”,茫然道:“您讓婢子把多寶閣底層的盒子都帶上呀!”
裴昕難掩尴尬,也幹脆不掩了,對着雲靜換了副笑面:“這可是難得一遇的奇寶,你和殿下總歸用的着,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