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此時,謝景初看着繡着花的紗床帳子,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服了兩次藥,身體不好反壞,那日他組織着男女學子回到寺院裡,淋了他一身雨,比起下人們,隻是濕了衣裳,不算什麼。
但他是個少爺身子,回到家就躺倒了。
房裡的丫鬟是大夫人的以前給的,看他夜裡發了熱,人燒得開始說胡話,這才出去買了藥,他頭昏腦脹看聽見丫鬟說,那藥堂真遠,跑得人腿酸,那老闆是個油子,看她長的漂亮,嘴裡還不鹹不淡的。
謝景初暈暈乎乎地做了幾場夢,夢裡隻有兩個挽着手的身影,他看不清臉,他是個遺腹子,父親和母親臉都沒見過,即使是幼時,也毫無記憶,做夢也是黑乎乎的人影子。
他幾乎覺得自己要死,從未病成這樣過。
仿佛天生下來就如此健壯,少時跟着會武的師傅練過幾天功夫,師傅是個愛惜身體的人,身上有些呼吸吐納的法子,謝景初又謹慎自持,日常循規蹈矩,活得小心翼翼,病倒是沒得過幾場。
連同兒時與堂弟在一處玩耍,被拉着下到湖裡,堂弟發燒,他卻沒事人一樣,惹來大伯母罵他是個八字極硬的克人東西。
快過端午,武安侯府各處開始熱鬧起來。
來煎藥的丫鬟婆子們,今日各處門上都釘上了艾草,謝景初有時醒來,瞥見端盤子的小丫鬟手裡戴着五彩繩子,裙上挂着各色香包,他鼻腔堵住,什麼氣息也嗅不到。
恍惚間,謝景初覺得若是死在這兩日,多少有些掃興了。
他吃藥端起碗就飲盡,用厚實的被子将自己捂住,六月天的天氣裡覺得身處話本子裡的火焰山,但不妨礙他把自己捂緊了。
說來奇怪,以往病的再重,吃一副藥也就好了。
這回倒是怪了,喂了兩副藥,身子更難受了。
又睡過去,這回夢的是他剛去書院那會兒,與王紳認識後,去王紳家裡做客。
那好像也是夏日,桌上瓜果種類繁多,王夫人用精緻的小刀,将手裡的西瓜切成小塊,放到精緻的琉璃盤子裡。
“好了,西瓜寒性重,少吃一些,一會還要吃飯。”
謝景初聞言有些怔住,他不喜歡和人一道用飯。
雖是說食不言寝不語,可哪有人在飯桌上不說話的?
武安侯夫人就極喜歡在飯桌上講話,冷言冷語,冷硬賽過碗裡的碧梗米,硬的咯到喉嚨裡,宛若嚼蠟,後來大些了,他就不用往後院去吃飯了,往往自己一個人在房裡吃。
廚房的人最懂高低奉承,送來的飯大不如從前。
今日在王祭酒這裡吃飯,謝景初很怕自己禮數不夠。
然而一切都是多慮了,王夫人極親切,親近小輩,廚娘的做的飯菜可口,謝景初除了在外祖父那裡,難得吃了次舒心的飯。
飯後,王紳想要在花園裡練習射箭。
王夫人欣然同意,讓下人布置起來,又為謝景初準備了一張合适他身量的弓,坐在樹蔭下,笑意盈盈地看他們射箭。
此時謝景初才懂,什麼愛屋及烏。
夢醒了,謝景初卻覺得自己還沒有醒,睜眼在侯府裡看到了外祖母身旁的毛嬷嬷。
“嬷嬷…咳,怎麼在這裡?”
“哎呦呦,我的景哥兒,這一家真是喪了良心的,要不是賀家姑娘來府裡來提醒,咱們怎麼知道你在這裡過成這樣,這當伯母的人還不如别人家的後母,心狠似狼啊……”
毛嬷嬷擦擦眼淚,又讓帶來的丫鬟服他做起來,穿上衣服,披了袍子。
“這…這是幹什麼?”
“走,回家,老爺也來了,正在前院裡問他們,到底是怎麼當的伯父伯母呢……”
不到三個時辰,月亮升到中空,馬車輕微的颠簸裡,謝景初被送到了如玉巷外祖父家。
他被薛太醫把了脈,喂了藥,躺下之後睡了一會,無夢。
醒來還是夜裡,盯着绡紗帳子,想到毛嬷嬷說的,賀家姑娘來家裡提醒,謝景初忽然想到,這事恐怕遲早被傳進宮裡。
他心裡想,大伯母又要叫他吃飯,訓斥他了。
第二天,薛太醫回春妙手,他身上感覺好多了,腦子也逐漸清明,隻是嬷嬷們丫鬟不放心,還讓他躺着。
外祖母坐在他床前,一包一包地掉淚。
“這婁家的是個什麼狠心東西,怎麼如此…如此喪人倫,你大伯父也不管嗎?”
謝景初浮出一個笑,解釋說:“大伯父在家裡隻喜歡遛鳥看戲,家裡的事情不管的。”
“你外祖父發了好大的火,也是我們的不是,自他在家就閉門不出,少和人來往,我也是,不慣和那些官家夫人打交道,閉目塞聽讓我們落了個清淨,倒是苦了你。”
“六郎,你以後就住在這裡,你外祖父今日已進入宮了。”